第二十二回 举目天涯何惶惶
张无忌道:“当年本教与各派梁子结的何尝不深,但后来捐弃小嫌,共襄大举,卒将蒙右鞑子逐回漠北,不想近些年来旧怨重启,其间是非也非三言两语能完,今日索性揭过,一切皆从今日始,以前的是非恩怨且一笑置之。”
武当四侠击掌称道,不想多年不见,张无忌口才见长,识见亦卓。武当与明教本就相处安然,此次纯系为张无忌捧场,是以率先响应。
各派虽不热烈,却也暗下思忖,与明教对敌十数年,无不深知明教势大,先前不过因其内部不和,各自为政,尚且占不到便宜,现今张无忌重摄明教,明教立时如铁板一块,便是少林、丐帮也绝非其敌,张无忌仁侠君子,一言九鼎,倘能就此少一强敌,实属上上大吉,是以反应虽不如武当热烈,面上也均有赞同之色,只是积年仇怨涌至心头,一幕幕亲友师长伤折毙命的情景闪现脑海、心中百感交集,委实难决。
子羽笑道:“张教主端的好利口,一言而将天下是非掩尽,倒似我中原各派无事生非,不自量力,专与贵教过不去。而贵教胸襟博大,自不屑与我等小门小派计较,一并恕过,我中原各派倒要感激不尽了。”
殷野王听他语带讥讽,登时大怒,道:“本教与各派讲和,却不包括你在内,咱们的梁子有得算的。”
段子羽洋洋不睬道:“段某也无心与你们化解什么,有什么手段,使将出来便是。”
韦一笑冷冷道:“殷老弟,人家早是天师教的乘龙快婿,又是朱元璋的红人,刻刻以灭我教为念,当然不会与我们谈什么和了。”他几句话便将段子羽与天师教捆在一处,天师教近几月来倾力扫荡江湖,各大门派无不栗栗自危,以天师教为心腹大敌,段子羽与天师教的关系举世皆知,除百劫、史红石外,无不对之横加猜疑,大具戒心。韦一笑此言正中肯繁,端的恶毒无比。
段子羽自知此事难以剖明,也不屑置辩,百劫笑道:“韦法王只说出一端,司徒姑娘乃贵教左使爱徒,贵教与华山岂非也是亲家?”
韦一笑登时为之语塞,张无忌本为息事宁人而来,接口道:“师太所言极是,本教与华山乃秦晋之好,些微过节自是不难消解。而今天师教崛起江湖,助朱元璋那贼子作恶,对武林各派蚕食鲸吞,大有统一武林之野心,武林各派岂可坐视,更应联手御敌,消大祸于初萌中。”
宋远桥笑道:“无忌此言是极,咱们江湖中人虽不涉足国家大事,但天师教蓄谋已久,其心昭昭若揭,必欲除尽中原武林各派而后快,我等岂可坐视其大,令其逐一破灭,束手而为臣虏。”
宋远桥一席话令各派惊然动容,均知他所言凿凿,无一字之虚。少林圆觉合什道:“善哉,宋大侠之言深合贫僧之心,少林愿追随武当之后,张教主只消约束属下,不向敝派启斗,敝帮绝不多生事端。”
崆峒三老当日在三清观吃足了张宇初兄妹的苦头,至今思之,犹心悸不已、崆峒派自是大表赞同。百劫和史红石沉吟片刻,均思不如与天师教公然对敌,免得段子羽夹在中间难以作人,遂表态赞同。
张无忌大喜,不料峨嵋与丐帮也加响应,笑道:“段少侠,华山一派意向如何?”段子羽笑道:“晚生小子,自不配与前辈诸侠共议盛举,我独来独往惯了,却也绝不能坐视有人荼毒武林,华山恭属侠义道,自不会因晚生一人而有违江湖道义。”
众人齐声喝彩,张无忌更是喜慰不胜,笑道:“段少侠有此胸襟,实是难得,本教与华山梁子一笔勾过,再也休提。”明教先后两位掌旗使死在段子之手,范遥一身精湛武功尽数废在他掌下,死在他手上的教众更是难以计数,仇怨之深实属罕有,张无忌片言揭过,可谓豁达之至了,韦一笑、殷野王、唐洋等均忿忿不平,却也不敢违拗教主之命。
段子羽黯然道:“张教主,一人作事一人当,晚生执掌华山门户前的宿怨自可一笔勾消,晚生与贵教所结子至深,却只是晚生一人之事,与华山派无涉,张教主盛意,晚生实难领受,谁欲找场子,算过节,冲段某一人而来,无论胜败生死,均是晚生个人之事,以免有伤华山与贵教的情面。”
众人听他语音凄怆,大有萧索不胜之意,语中含义更是怪异,一时均不明何故,直感匪夷所思。只有司徒明月测知其意,既不禁扼腕叹息,又是欢喜。
段子羽见众人茫然之态,笑道:“段某本无德无能,才智武功浅薄之至,当日蒙两位师叔错爱,推至掌门之位,实是才小担重,常有不胜负荷之感。每日战战兢兢,承蒙各派前辈厚爱照拂,总算华山派没毁在我手中。现今段某身处嫌疑之地,心迹实难剖白,终不能因段某一人而令华山侠义之名蒙尘,是以段某回派后,即向两位师叔辞去掌门之位,从此孤家寡人,浪迹江湖,诸位前辈的盛举恕段某不能追随了。”
言毕,拂油而起,径回内堂去了。
众人无不愕然,他小小年纪在险恶江湖中闯出极渲赫的万儿,直将天下英雄压倒,大有一日中天,惟我独尊之势。不虞他为表明心迹,要急流勇退,一时都震怔得作声不得。情知他言出必践,当着群雄之面说出,更是要锐意如此了。均扼腕惋惜,却也明白他何以将华山派与自己划碍泾渭分明的语意了。韦一笑和殷野工也不禁为之唏嘘不止。
议和联手之事既定,复又闹出段子羽欲辞华山掌山之事,众人均觉他此举实为时势所逼,不免个个怀疚在心,人人了无心绪,纷纷作辞下山。
司徒明月早已随段子羽入堂中,见他宁走自如,也不强劝。百劫等送客回来,见他神色依旧,复又愕然,想出语功慰,又均感难以措辞。
段子羽笑道:“师太,此事弟子久已蕴酿在心,绝非一时激愤而发,适才不过恰逢其时,一者剖明心迹,二音解众人之疑,庶使华山清誉不致因我而受损。”
百劫浩叹一声,知他言出如箭,再难挽回的,净思笑道:“小师叔,你不作华山掌门了,到我们峨嵋派来吧。”
百劫啐道:“瞎说八道,你师叔到咱们派里作什么?”段子羽笑道:“弟子当年求入峨嵋派而不得,做做峨嵋弟子倒可了却夙愿,只是现今却是欲做而不能了。”
众人叹息一番,见他言笑自若,语气中却不免有萧零之意,既无法启齿劝慰,只得各自散去。
段子羽过了两天,便辞别下山,峨嵋众人依依不舍,直送出五十里外,方洒泪而别。
段子羽一路上神色黯然,言语甚少。他虽毅然决断,但与派中兄弟相聚多年,一朝割舍,自不免拂郁难宣,司徒明月窥知其意,情知难以劝解,只待时日一久,自然心境得安,一路上捡些趣事乐闻说与他听,略开其怀。
两人依原路而返,景物依旧,心境已非,睹物更伤情怀。
司徒明月再也忍不往,伏在他肩上哭泣起来,道:“都是因为我,你才不愿与明教为敌,又因为真姐姐,不肯对付天师教,这才被迫辞掉掌门,毁了你在武林的前程。”
段子羽揽住她丰腴浑圆的肩膀,笑道:“有你和真儿,天下我都舍得,遑论一区区掌门。唐明皇宠溺杨贵妃而失国,为后世所讥,我却赞他是情中一圣。你美如杨贵妃,可愧我无明皇之命,这掌门早晚要失的,莫不如早些拱手让出,也博个禅让好名。”
司徒明月听他赞自己如杨贵妃之美,娇羞不胜,心中却大感受用,听他语意挚爱,益发感动,伏在他怀中不肯起。
两人共乘一骑,另一马紧紧并行。路上虽不乏行人。但见二人如此气度,均避而远行,不敢上前招惹。
忽听一人道:“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亲热,不怕我吃醋吗?”
二人一怔,再也想不到顶头会碰到张宇真和张宇清,二人忙分开,段子羽下马道:“真儿,你怎么来了。”
张宇真娇笑道:“实在对不住,我来的忒不是时候,俗话道:不知者不罪,您二位大人大量,多多海涵。”
张宇清笑道:“好了,妹子,别这么不依不饶的。”又对段子羽道:“羽弟,你在峨嵋逐走程师兄,他们飞鸽传报总坛,妹子生怕你与他们厮杀起来,非来找你不可,我也只好作一番护花使者了。”
段于羽皱眉道:“当日我和大哥说过的,让他别找峨嵋晦气,怎么反而下起毒手来了?”
张宇清苦笑道:“这是皇上暗自安排的,大哥和我也是过后方知,欲追回已然不及,还幸好你拦住了。”
张宇真插口道:“羽哥,这两天江湖传言,你为了我要辞掉华山掌门,可是真的?”
段子羽笑道:“我早有此想,却与真妹无关。”张宇真道:“别谦光,我可是领足了情。这两日江湖中人无不叹息,说好好的一个少年英侠,单为恋天师教的小妖女,生生毁了自己。我这几日连大气都不敢喘,惟恐大家得知我就是那小妖女,每人吐口沫也得把我淹死。”她虽半是说笑,一双妙目中深情款款,知段子羽对她情深至斯大是感动。
段子羽苦笑不语,张宇清道:“羽弟,你当真要辞去掌门?”段子羽默然点头。
张宇清叹息数声,道:“其实不做华山掌门也没什么,凭你的才智武功,什么大事做不来,区区一派掌门不足数。”
段子羽蓦感怆然,愤愤道:“有你们天师教在,武林哪有我立足之地。”
张宇清听他激愤之至,一时语结,段子羽浩叹道:“我对这掌门之位实不看重,得失等闲耳。我只是弄不懂,天师教贵盛至极,如日中天,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,纵然一统武林而为至尊,又能怎样?”
张宇清苦笑道:“兄弟,我大哥是教主,这事你问他和皇上好了,我只是护送妹子,余事一概不知。”
张宇真笑道:“羽哥,这些烦事理他作甚,你不做掌门最好,咱们在玄湖岛上盖一府邸,和史青妹子,司徒妹子一块过活,岂不是好。”
段子羽冷然道:“南京我是不去的,更不会受朱元璋的恩惠,华山下院乃我从蒙元余孽手中夺得,也算我打的江山,我就在那里住下。”
三人见他意态萧索,激愤拂郁,都又是心疼,又是心畏。张宇清愧疚殊深,但教中大权乃其兄一手把持,他不过襄理些杂务而已。祝且扫荡江湖,既可报朱元璋殊遇之德,复振天师教声威,兄弟二人也是一般无二。
四人乘马来至市镇,酒楼上宴陈海陆,众人欢饮,段子羽于心绪低落时得见张宇真,心中欣悦,过一段时间便兴致高昂起来。
饮至半酣,段子羽笑道:“二哥,请你回去对大哥说,我虽不任掌门了,请他手下留些情面,要不然真弄到咱们兄弟兵刃相见的地步,可就惨了。”
张宇清笑道:“兄弟宽悯,华山派皇上降旨褒奖,绝无人敢动,我大哥已传下令旨,今后遇到百劫师大,能避则避,避不开便逃,不可与之争锋。”
忽听楼下喧嚷腾沸,似是许多人争执什么,听得一声如铜钟的人大声道:“直娘贼,敢辱我们葛氏五雄的恩公,不怕割舌头吗?”另一细声细气的声音道:“大哥,你这不是废话,他若怕割舌头还会说吗?当然是不怕了。”又一个嘶哑嗓音道:“大哥,二哥,光说有什么用?先割他舌头,看他倒是怕不怕,不就结了。”
段子羽大奇,走至楼梯口一看,不是葛氏五雄是哪个,正个个执手叉腰,横眉怒目地围着一个矮小瘦削的人争论。
老四葛无难道:“你们都说的不对,若是一刀将他舌头割下来,他说不出话,又怎知道他怕是不怕?”
老五葛无苦笑道:“这简单,让他点头摇头便是,点头是怕,摇头是不怕,爹娘打小时就夸我最聪明,这下你们服了吧。”
张宇清也识得这几个活宝,笑道:“这五个浑东西要有苦头吃了,那矮子乃凉州大豪‘闪电手’秦继祖,据说还是北宋梁山好汉霹雳火秦明的子孙,有家谱可稽查的。”
段子羽听葛无忧话中,似是这秦继祖言语辱及自己,葛氏五雄才大打不平。留神一看,这矮子目光阴鸳,端坐椅上气势凝重,既然有“闪电子”这美号,当必是武功不弱了。
秦继祖不动声色,对五兄弟的雄辩置若罔闻,待得他们议论一停,身子忽如陀螺般旋起,砰砰砰连发五掌,打得五人身子一颤,大声叫痛,却又动弹不得。
原来这五掌乃是混元掌,掌一着体,内力便封住穴道,葛氏五雄才没被打飞出去,秦继祖冷冷道:“看谁割谁的舌头。”取出一柄短匕,对葛无苦道:“你最聪明,就先割你的。”
葛无苦骇然道:“老兄,我是说着玩的,我最怕割舌头,你不试也罢。”
秦继祖道:“若不看你们浑头浑脑的,一个个把你们舌头割下来,你们都承认爷爷适才的话有理,再磕上三个头,。爷爷就放你们去。”
葛无忧摇头道:“你割了我的舌头吧,你说我们恩公与天师教小妖女恋奸情热,难以自拔,自甘下流,这话是大大的狗屁,我们兄弟脑袋不要,也要骂你放屁。”
段子羽这才明白几人何以大起争执,酒气一涌,脸现紫色,张宇真气白了脸,恨恨道:“该死的孽障。”
秦继祖不意这五人骇惧无已,却甚硬朗,心头火起,一把捏开葛无忧嘴巴,当真要割他舌头。右手短匕甫举,蓦感手中一空,刀已不知去向:这一惊可非同小可,他号称“闪电手”自以出手迅捷而得名,不意不党中刀竟人被夺去。
段子羽一掠而至,轻轻将短匕夺过,回手砰砰砰五掌把葛氏打飞起来,个个安然坐在椅上,所中之掌已然化解无余。
秦继祖凛然道:“尊驾何人,伸手架这梁子?”他见段子羽这五掌比自己不知高明多少倍,而力道之拿捏更令人叹服,不禁心下惴惴,葛氏五雄齐声欢叫道:“恩公,是您老人家。”葛无苦抢着道:“恩公,这混蛋骂您老人家……”葛无难一把掩住他口道:一这话重复不得,让恩公自己间他吧。“秦继祖骇然道:“阁下就是华山掌门段子羽?”段子羽把玩着短匕,冷冷道:“以前是,不知你听说过辣手段子羽没有?”
秦继祖冷汗直流,作声不得,他与葛氏五雄恰好坐在一桌,不期然谈起锋头甚健的段子羽,不免将听来的话渲染几成,不料葛氏五雄勃然大怒,拍案而起,更不料段子羽便在上面。自知闯下泼天大祸,想起江湖中流传的段子羽辣手之事,股栗不止,嘴唇微抖,说不出话来。
段子羽一手捏住他两颊“地”穴,秦继祖不由舌头尽出,登时只感浑身绵软,闪电手的功夫不知哪里去了,眼中骇极,两个眼珠几欲脱眶而出。
段子羽倒不料他如此不济,反转刀背在他舌上轻斩一下,秦继祖魂飞天外,过了半晌,忽觉舌头还在,兀自不信,翻转搅动数十下,又把手摸摸,方知舌头真的没丢,一时倒诧异莫名,匪夷所思,四下眺望,段子羽和葛氏五雄早已不见踪影,一问伙计,方知自己呆立那一个多时辰,那几名客人早走了。回思前景,段子羽虽走,余威仍自慑人,忙忙结完帐,回家去了。自此,他终身不敢品谈人之是非,倒成了一位笃诚君子。
路上,张宇真气犹不泄道:“羽哥,你怎么饶了他,换作我,不把他舌头割下来喂狗才怪。我欲动手,你何以拦着。”
段子羽迟然半晌,苦笑道:“现今江湖上说这话的没一万也有八千,这天下人悠悠之口岂能一手掩住。况且细细一想,那话也没错,或许我真的与你恋奸情热,自甘下流。”
一行八人迤逦而至华山地界,段子羽先已派人传书至华山,将辞去华山掌门,并令宁采和接掌的理由细细书就。
一路也不急于赶路,观花玩水,又有二女相陪,殊是畅怀。
二女每日戏弄葛氏五雄,更是谐趣横生,笑声不停。
甫至华山脚下,华山二老早率宁采和,成楠等接着。乍然相逢,俱都无语。
华山派人接到段子羽手书,俱惊诧莫名,直感匪夷所思。武当四侠路过华山脚下,将事情述说一遍。华山二老登时怒火填膺,从张无忌骂起。直骂至少林、崆峒,连在场的武当四侠也不免遭池鱼之殃,武当四侠见不是头,再待下去非与华山派火并一场不可,灰头土脸溜下华山。
岳霖半晌道:“上山再详谈吧,总之掌门之令我们此次是万万不从的。”
高思诚骂道:“直娘贼,兔崽子,少林、武当枉称名门正派,居然和魔教同流合污,欺负到华山头上了,不看在上几代的交情上,我早领人一把烧了少林寺。”
段子羽摆摆手,率先登上华山,心中黯然至极。他虽早有退隐之意,却也要待武林底定,江湖太平之时方功成身退,现今速尔下此决断,亦实是事势所逼,不得不尔,殊非其本衷。
一派人至议事大厅坐定,岳霖叹道:“真是世事难料,早知有此事,我们兄弟前去,也不会有此事。掌门苦衷我等心中俱悉,江湖中人讲究恩怨分明,天师教纵然豪横些,却从未动过华山的一草一木,魔教除了张无忌还算个好人外,哪个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,华山派与他们十数世仇恨,让我们与他们联手对付天师教,岂非滑天下之大稽。”
张宇真拍手笑道:“岳师叔,您老这话再合情理不过了,还是您老见识高。”
段子羽情知岳霖不过是为自己开脱,江湖中人虽极重恩怨,一饭之德必偿,睚眦之怨必报,但最重的还是“侠义”二字。六大门派对抗魔教百余年,单仅一派之势远非魔教之敌,不过看在“侠义”二字上,相互援手,互为奥援,方得屹立不倒。华山派虽与天师教无过节,又岂能坐视其鲸吞江湖,而自扫门前之雪,华山侠义之风岂不一扫殆尽。
当下笑道:“师叔,当日蒙您二老抬爱,做这掌门之职,实已大异常轨,为武林所侧目。我德薄才浅,自知难以负此大任,权摄掌门之柄,亦不过权宜之计,绝无恋栈把持之意。总算托赖历代祖师英灵佑护,华山派没折在我手里,实属万幸。现今宁师兄德才兼备,执掌门户已拾然有余,本派更可望在宁师兄手中弘扬光大,我此刻辞去掌门,正其时也。”
宁采和惶恐站起,躬身道:“掌门,派有今日之气象,全赖掌门领导有方、武功高强,宁某与掌门名为兄弟,实有师徒之实,弟子们更无不感佩掌门大德,万望掌门收回成命,本派幸甚,武林幸甚。”
成楠也起身道:“掌门,当日我无知无识言语中日犯掌门之威,掌门您大人大量,当不会计较在心。”现今本派弟子无不仰赖掌门如父母,焉可一旦割舍,“岳霖摆手道:“毋须我言,本派从无掌门辞位之说,现今也绝不可开此例,哉为执法长老,掌门此命我一人驳回,明日便去思过崖面壁三年,以谢抗命之罪。”
段子羽倒不承想派中人如此执着,坚不受命,以驳回成议。执法长老于派中威权甚重,祖宗家法中便授权他可驳掌门之命,甚则废除掌门,只是抗命须面壁谢过,废除掌门却要受三刀六洞之苦,以防执法长老擅用威权。
如此一来,段子羽便留任掌门,亦无可非议,武林各派中多有此规,岳霖只消强项抗命,自己面壁三年,便可免去段子羽有言不践的话头,不至失信于天下英雄。
段子羽眼望华山上下数百人渴切孺慕的神色,不禁感触百端,自思与华山派并无恩德可言,自己为各种事端浪迹江湖,在派中所居时日不久,不意大家对自己情深至斯,大是感动,岳霖甘受三年风吹雨淋,卧雪盖霜之苦,抗命驳议,于华山派门规亦合情理,他手书退位之令居然失效。
饶他平日计谋百出,应对无穷,此刻亦不禁彷徨失策。
众人见他沉吟踌躇,大费思量,都心下惴惴,盼他收回成命,留任掌门。
段子羽望向张宇真,见她美目流盼,慧然生姿,计议遂决。说道:“两位师叔,两位师兄,我虽在派中不久,大家想必知道我的为人,凡事非深思熟虑,绝不妄下断议。辞位之事我详思久矣,自我出道以来,屡蒙大难,而得不死,家仇国仇又已雪耻净尽,丸死余生,颇思安逸,近日又有家室之想,欲在华山别院定居,与心爱人共享天伦之乐。而于武林风波实生厌倦,故欲息肩,而烦宁师兄代劳。”
众人无不愕然,不想他寻出这么个借口来,岳霖道:“华山虽小,掌门即欲完婚,亦不乏室字。纵然住在华山别院执掌门户亦无不可,若嫌派中事务冗杂,宁师侄成师侄亦可分劳,何必出此退位之下策?”
段子羽毅然道:“我计议已决,绝无更改,各位若肯允诺,我便在山上交割掌门事宜,各位若坚不肯允,我便逃至穷海荒漠之地,终生不履中土半步。”
岳霖叹道:“这是何苦来哉,也罢,当日我们用强逼你做掌门,一之为甚,岂可再乎?
终不能强着你做掌门。只是你离派后须住在华山别院,不可远走高飞,我们也可时时聚首。”
众人见段子羽心意决绝,知难挽回,均不禁唏嘘涕出,哽咽难语。
即日,华山派大开香堂,在列位祖师灵位前,段子羽将掌门信物一一交割给宁采和,宁采和跪拜受之,两人又交相一拜。从此,段子羽便脱离华山门户而重为江湖浪子。
大家便于议事厅内痛饮一场,大家痛饮过后,段子羽便与张宇真、司徒明月与葛氏五雄拜别华山,众人直送至潼关,方痛哭而别。
段子羽挥泪而出潼关,情知此后天涯茫茫,却已无根基,伤怀之余复又茫然百端,实不知今后将如何。
驰抵华山别院,老远处便遥见庄内人影憧憧,庄门进进出出的人更是不计其数。
几人催动坐骑,疾赶一程,庄内早有人迎了出来,躬身道:“小姐,姑爷,小的给您请安。”
张字真大笑,原来是她的四名跟随,又愕然道:“你们怎么会在这儿?我没吩咐你们跟来,何以在这里等着。,,那小奴道:“小的乃是随少天师而来,给姑爷收拾庄子的。”
张宇初忽然从庄里走出来,一把抱住方欲施礼的段子羽,笑道:“兄弟,委屈你了。大哥我也实有难言的苦衷,多多见谅。”又道:“兄弟,你看这匾额题得如何?仓促之间找不到名家,我只好现丑了,不免要贻笑你这方家?”
段子羽果见华山别院的牌子早已摘去,新换上“段府”的悬额,两字拙劲雄浑,大具名家气象,题款是“张宇初敬撰。”两字乃黄金嵌就,大有富贵之象。
进得院里,里里外外簇然一新,庄子本就侈丽,再加张宇初不借工本修筑,俨然一个王公府邸。
张宇初道:“本来皇上要出银子的,我想你不会喜欢,况且他又吝啬,咱们也不缺这个,便也不担他的虚名。”
段子羽对此点倒是欣然,见张宇初亲自督造,以示赔礼,心下实不知是恨是感激,茫然一片。
当下仆婢几十名出来见礼,大都是张宇真在府中的仆婢,被张宇初一古脑搬到这儿来,大有长居久安之势。
晚饭后,段子羽与张宇初独坐书旁,张宇初虽雄才大略,做事却精细之至,段子羽在三清观密室内旧物也一并移来,摆置停当,段子羽慨叹一声,实觉无话可说。
良久,张宇初道:“兄弟,我知你恨我手段太毒,不过你饱读史书,见识高超,我问你一事,皇上提三尺剑龙兴凤阳,一统这万里河山,事至今日,皇上的根基可以摇动倾覆吗?”
段子羽不意他如此问,想了许久道:“朱元璋虽屠戳功臣大过,但他经国治天下的方策确属高明,现今人心思安,恐怕无人能摇动他的根基。”
张宇初击掌道:“着啊,难怪家君觉识兄弟之重,可笑那些朝中大老一听张无忌复出,魔教欲动,便惶惶不可终日,连皇上也寝食不安,尽是杞人之忧。皇上诛杀功臣,也无非是因他们皆是魔教部属,皇上虽九五之尊,在教中职权不高,是以先手除去,恐其为杨逍之辈所用。这理国治天下最忌妇人之仁,当断不断,必遭其乱。”
段子羽暗道:“那些功臣之死多半也是你出的馊主意,可叹后世不知,朱元璋枉受谤名。”面上却无表情。
张宇初又道:“张无忌在武林中德望固高,却也是多年以前的事,他现今竟欲以武林之力推翻皇上,可笑其不自量力。现今朝中大老,统兵将领无一不是皇上心腹,魔教旧属已清除殆尽。张无忌若欲武林称霸尚有几分希望,图造反不过是丧心病狂,却要害苦了天下人。”
段子羽耸然道:“此话怎讲?”
张字初道:“魔教部属散于各地的仍有十余万众。倘若盎民兴兵作乱,不过徒伤人命耳,焉能成大气,至若掀武林而为立足中原之计,却无异于荼毒武林。我如不辣手摧之,坐视其大,一旦他立足稍稳,便当图谋兴兵,到时又不免天下淆乱,生灵涂炭,不知要有多少人丧命战祸中,国家初具之元气卞免又要耗损无余,不知需多少年方能恢复过来,岂能因他魔教内部之争,而今天下人被祸。我此时手段虽毒些,亦是长治久安之计,长远而计,杀一人不啻活百人,虽担杀人之名,却是一件大功德。”
段子羽又气又笑,心道:“真是盗亦有道,辣手杀人反成了万家活佛。”但细细思忖,却又觉得他所言极有道理,一时反驳不得,想了半天道:“武林各派在江湖中过活,并无造反作乱之意,你又何必辣手摧去。”
张宇初笑道:“魔教一入中原,各派如不为朝廷所用,便为魔教所用,焉能严守中立,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,收服各派以使魔教无借力之处,在中原立足不住自会退回西域。待中原底定,我便挥师西进,踏平大光明顶,犁庭扫穴,将此魔子一举歼灭,永绝后患,亦可谓武林之福。”
段子羽虽觉他话语诸多牵强之处,却也大义凛然,清除魔教,安定武林也是他心中之至愿。竟尔觉得张宇初所作所为亦不无道理,只是心中终难赞同,但终究应怎样,却也非他之才智所能想出了。
张字初笑道:“你且在此闲些时,待中原底定,西伐魔教时,还要多多多仰仗你。”
段子羽道:“讨伐魔教,义不容辞,只是大哥对武林各派也要留有余地,切莫太过辣手,这些门派毕竟无辜。张字初道:“我会去办。兄弟,还有件事可是不能再缓了。”
段子羽一怔,不明何事,张宇初道:“你这三位夫人到何时才娶过门哪?可别有让人笑话的事。”
段子羽登时面红,愧道:“小弟荒唐。”张宇初大笑道:“少年风流,亦属韵事,只是此事也该有个了结,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也不是好挨的。”
段子羽大是尴尬。复又想到竟有五个美貌如花的女子跟定了自己,不知怎样安排才好?
第二十三回 九阴九阳争高强
张宇初道:“兄弟,史姑娘乃丐帮的小公主,司徒姑娘原也是大有身份的人,肯叛师叛教事你,咱们也不能薄待了人家。你此番就三妻并娶,三妻并立,不分正侧,也免得别人说我们天师教仗势欺人。”
这番话正说到段子羽心坎里,若让史青和司徒明月作侧室,实也太委屈了些。
翌日一早,张宇初率人离开,不知又去对付哪家哪派了。段子羽送走他后,便与张宇真携手巡视起新庄园来。张宇真的四名贴身跟随便充作门房,仆婢百余人习练有素,不待吩咐,早将诸事料理得井井有条。
巡视一过,段子羽暗吃一惊,不意张字初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但增筑了许多建筑,而且将这庄子完全按九宫八卦的方位设计而成,犹奇在若不窥完全庄,又精通五行阴阳之道,断难以看出来。“听雨轩”、“赏梅阁”、“琴棋小筑”、“玩荷亭,,等名固然风雅,四周景致嫣然,亦助人雅兴,但每处无不处于要冲,暗含杀机,每处皆有几名仆役照管。段子羽看后笑道:“真儿,我在你们府中也住了些日子,倒没发现,你们府中是否连切菜的厨子,扫地的杂役也都身负武功?”
张宇真大有得色道:“虽不中亦不远矣,不想倒被你看出来了,只是他们那点庄稼把式,可难入段大侠的法眼。”
段子羽沉吟须臾,苦笑道:“我本想避开一切,独自清静些,这不又入了你们天师教了。”
张宇真横了他一眼,嗔道:“我就知道你会想这个,这些都是一直跟着我的人,我嫁过来,他们自然也到这儿来。”
说着随口唤道:“阿喜。”
一名粗手大脚,体健如牛的仆役闻声忙急趋至前,躬身道:“听候姑爷、小姐吩咐。”
张宇真道:“阿喜,我大哥叫你们来时,有什么话没有?”
阿喜恭声道:“禀小姐,少天师法旨,已将小人等逐出天师教,只奉命于姑爷、小姐,从此便是段府的仆奴。”
张宇真随手挥去,笑道:“怎么样?不会有人说你贪慕天师府的权贵,这里也绝无天师教的人。”
段子羽苦笑而已,他出道以来所结梁子甚多,现今又为天师教少天师的妹婿,天师教大举扫荡武林,自己已成武林众矢之地,欲得安逸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。而张宇初在庄内遍布好手,隐含九宫八卦的布局,用意也无非在此。
华山派人刚走,门房的赵开手捧贴子疾趋至前道:“主人,少林寺的几个和尚来拜庄,见是不见?”
段子羽心道:“找场子的来了,少林寺讯息倒灵得很。”
苦笑道:“人家是武林领袖,拜庄就是给你面子,没一路打进来就不错了,还不快清。”赵开恭声道:“主人若不想见,小人等将他们打发走便是。”
段子羽凝神看了他有顷,道:“请。”
圆觉、圆慧、圆音率三十六名罗汉僧鱼贯而入,段子羽迎上前道:“几位大师佛驾光监,有失远迎。”
圆觉合什道:“段大侠,无事不敢擅造贵府,贫僧等来,乃是向段大侠结个善缘。”
段子羽一怔,少林寺田地千顷,衣食丰足,从无化缘之举,不知他语意何在,直感匪夷所思,一时沉吟不语。
圆觉续道:“有几位杀害本寺僧人的魔头,据查知藏匿贵府之中,段大侠侠义为怀,料来不会庇护这等凶徒吧。”
段子羽笑道,“不知大师所指是哪个?”
罗汉堂首座圆音喝道:“便是前魔教地字门门主司徒明月。”
司徒明月和张宇真早已闻讯而至,司徒明月笑道:“喂,大和尚,你怕是弄错了,我杀的乃是山西‘碧云寺’的和尚,和你们少林寺有什么相干?”
圆觉合什道:“碧云寺乃本寺分寺,寺内僧人也隶属本寺。女施主一手杀了二十几名僧人,总该还出个公道吧。”
他手一挥,三十六名罗汉僧登即步履飘动,欲布阵围住三人。
张宇真大怒,一拍手,随待在旁的四名门房赵开、卜仁、竹黄、钱宇四人分头迎上,每人立时咬住四名罗汉僧,厮斗起来。
段子羽早知这四人武功不俗,此际亦欲一看高低,也不喝止。
赵开一拳击出,反身一记肘槌撞向一僧,右脚一扫,一铲,又逼退二僧,这四式如流云行水,一气呵成,虽未伤到一人,却将四僧闹得手忙脚乱,躲避不迭。
卜仁单刀霍霍,使的全是进手招式,刀刀狠辣刚猛,展、抹、钧、剁、缠、绞诸般刀法却又无不法度谨严,大具名家风范。
竹黄一条竹节钢鞭使开来竟尔全无声响,或灵劲如蛇,或笔直似枪,远攻近打,罔不如意。钱字使一条流星月锤,两个西瓜大的锤头在空中呼呼飞舞,声势骇人。
这四人虽只咬住十六名罗汉僧,但竹黄和钱字的长兵刃使得风雨不透,如同一面墙般,将三十六名罗汉僧尽数拦在外围,四人每人以少敌多,兀自攻多守少。
圆慧愕然道:“江西四虎?怎的到这里作起门房来了?”
段子羽也不知这四人何等来历,略略宽心,听圆意喝出“江西四虎”,也不知是什么来路。
张宇真格格笑道:“什么‘四虎,,四条猫都不如,阿喜,你再让这和尚品鉴一下,是什么虎还是什么豹?”阿喜应声走到圆慧面前道:“主人有令,请和尚品鉴。”
圆慧见他粗手粗脚,浑身筋肉虬结,似乎体内精力无穷,以他达摩堂首座的身份实不屑与人家的仆人过招,但“江西四虎”昔年在江西横行无忌,无论黑、白、绿林道均不买帐,专作黑吃黑的买卖,名头较之他当年犹响亮,不意竟尔屈居仆佣,这阿喜敢出来叫阵,料来也非庸辈。
当下不敢怠馒,一掌拍出,喝道:“接招。”不料阿喜不躲不闪,一掌击实他胸膛,阿喜身子略摇了摇,旋即仍如根木桩子钉在那里。
圆慧讶然道:“缘何不还招?”
阿喜苦丧着脸道:“主人只令我让你品鉴,没让我还招。”
圆慧气冲牛斗,冷然道:“尊驾是没将少林武功入在眼里,再接一掌。”登即全身动劲,骨骼咯咯作响,意欲发出七十二项绝技中的“须弥山掌。”
段子羽瞥眼一看,赵开等四人与三十六名罗汉僧混战一处,四人喝声连连,口中犹喝叫着什么,大概是四人联手的暗语,仍是不胜不败之局,心中不禁喷喷称奇。见圆慧运劲声响,不禁为阿喜担忧,向张宇真看了一眼。
张宇真浑不在意,笑道:“阿喜,那和尚要发须弥山掌,听说是少林七十二项绝技,你挡得了挡不了?”
阿喜恭声道:“小姐,若是空智者和尚发这掌,小人挨不了十掌八掌,这和尚初学乍练,也就能有二成功夫,小人还挺得注。”
圆慧一听,又惊又怒,惊的是这须弥山掌少林寺中也少有人练成,他乃空智之徒,故尔习成,不意这主奴二人一眼便瞧出,阿喜竞尔从他动功中看出他功力程度,厘毫不爽,端的匪夷所思。又听他藐视本寺绝技,愤怒至极。一掌拍出,意欲将之毙于掌下。
阿喜胸脯一挺,一声闷响。结结实实击上,阿喜身如陀螺般原地急旋几十圈,嘎然而止,又如桩子定在那里,竟尔夷然无损;张宇真道:“和尚,你还要多久才能品鉴出来?”
圆慧怒火中烧,还欲再打,圆觉拦住他道:“不用试了,燕京金钟门的高手在此,段大侠府上真是藏龙卧虎之地。”
燕京金钟门专习“金钟罩”“铁布衫”一类横练功夫,不单内练一口气,还每日以布袋、沙袋、木棍、铁棍逐个层次捶打全身,练的钢筋铁骨,这挨打的本领可谓是天下第一。
是以圆觉见他挨了记须弥山掌,犹夷然无事,便知必是此门高手无疑。
圆慧乃达摩堂首座,一身艺业精湛不凡,如与阿喜对敌,自然能赢他,但人家只挨打不还手,圆慧两掌无功,便无法继续打下去,出手打一不还手的人已然大失身份,又岂能接二连三,如同赖皮。但如此一来,圆慧已然作负,无法再出手了。
张宇真笑道:“阿喜,和尚不打了,你也回去吧。”阿喜应偌,面色恭谨地走开。
段子羽冷冷道:“方丈大师,你若不下令罗汉僧退下,小可要得罪了。”
少林三十六僧平日习练精熟,只是一上手被这四人搅得布不成阵法,时候一久,便将四人隔作两处,十八人的小罗汉阵各围住两人,灰袍飘飘,禅杖,戒刀呼呼风响,赵开等四人已有不支之象。段子羽见情势危殆,故尔出语。
圆觉只知段子羽退居华山别院,只道他与司徒明月几人住在庄内,不意庄内有恁多高手,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,早知如此,应带一百零八人的大罗汉阵来。焉能在他一言威喝之下,示弱收阵,淡淡道:“贫僧领教段大侠高招。”
段子羽向张宇真道:“叫人破了罗汉阵。”一指点出,使出家学一阳指来。
圆觉忽尔面带微笑,两指一捻,一缕罡风荡出,登时将段子羽的一阳指力抵消。
段子羽讶异道:“拈花指?恭喜大师练成这等不世神功。”他口中说着,脚下飘飘,一阳指连连施出。他自给净思疗伤后,对家传一阳指领悟益深,有圆觉这等对手,自不放过练招的良机。他知庄内异人颇多,并不为赵开四人担忧。
圆觉静若山岳,拈花指法展开,与一阳指斗了个旗鼓相当。圆觉面上霭然,心下却骇异,此番乃有备而来,俗以新习成的拈花指击败段子羽,不料只与他一阳指相当,听说段子羽还有六脉神剑,威力强逾一阳指数倍,自己料敌有误,不单寻仇不成,恐怕还要难以全身而退。
张宇真叫道:“柴叔,您老快出来,这群和尚在庄里闹事。”
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,从里面走出一位弯腰驼背的老者,口中咳嗽连声,直令人担忧他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,就此寿终正寝。他手中捧着一截圆木,耷拉下来的眼皮一翻,喃喃道:“这些不长毛的没几个好东西。”说着右手并指如刃,向圆木上削去,但见一片片木片既薄且匀,如雪花般向三十六名罗汉僧打去。
一名罗汉僧听背后风声飒然,忙挥戒刀析去,他听风辨器之术颇佳,一刀正祈在木片中间,将之剖成两片;不料削断后的木片余劲不衰,直嵌他后背,痛叫一声栽倒于地。
其余僧人也纷纷击打木片,霎时间已有数人身中木片倒地,虽是薄薄的木片,直与利刃无异。罗汉僧登时大乱,赵开四人乘机反扑,片刻间又击伤几人。
圆音一见,一挺手中禅杖迎上,使开“达摩杖法”击打木片,但老者运掌如风,木片多如雪花,劲似强弯,圆音虽击打开大半,仍有不少打向罗汉憎,喀刺,呀哟之声不断。
张宇真拍手笑道:“柴叔,您者真是老而益壮,雄风不减当年。”
柴叔笑道:“小姐,你柴叔老了,退回几十年,凭这几个不长眼的和尚也敢在你柴叔面前撒野。”他手上丝毫不停,一段圆木堪堪削完,瘦得皮包骨的手一伸便将圆音的禅杖抓住。
圆音杖法正使到精妙处,不虞这老儿从杖影中举重若轻地将禅杖抓住,骇得如遇鬼魅,忙动力反夺。柴叔在杖端一用力,喝道:“去吧。”两股大力并作一处,圆音肥大的身躯立时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,直落庄外。
段子羽虽在急斗中,仍不禁大喝道:“好!”这手劈木成片,作暗器打人的手法,他自忖虽也能办到,但如柴叔这般闲洒飘逸,削得片片均匀,每一片都打向一人要穴,手法之精妙自己可万万不及。
柴叔笑道:“谢主人夸奖,这些秃驴不知主人要死的还是要活的?”
张宇真抢着道:“柴叔,您把他们扔出去算了,留几个死和尚又不能吃,又不好玩,没的脏了地。”
柴叔咳嗽连连,步履蹒跚走上前去,一手一个,抓住便抛出庄外,这些罗汉僧乃是从少林弟子中精选而出,个个根基扎实,艺业不凡,见他随手抓来,忙舞动禅杖或戒刀,却无不被他一手抓住,如扔稻草般扔了出去,不大会工夫,三十六名罗汉僧尽数被抛出庄外。
张宇真和司徒明月大声喝彩,柴叔扔完罗汉僧,笑眯眯地走到圆慧面前,咳嗽道:“你也出去。”
圆慧早被他这手骇得矫舌不下,正苦思冥想武林中有哪号人物具如此神通,见他瘦似鸡爪的手抓到,忙一记“龙爪手”抓出,柴叔掌式一翻,电光石火间已擒住他手腕,随手一抛,圆慧也直飞出去。
圆觉骇然若死,一疏神间被段子羽一指在僧袍上穿个大洞,他纵身拔起,向后飞掠丈余,惟恐也被这老儿如法炮制,扔将出去。合什道:“老前辈尊姓大名?也好令贫僧得知败在何方高人手下?”
柴叔喘息道:“小老儿不过是砍柴烧火的杂役,哪里是什么高人。少林寺自空见一死,再无能人。你小和尚还是回去多练练武功,少出来丢人的好。”言罢,蹒跚而回柴房去了。
圆觉羞怒交迸,但眼见一个劈柴的老头已然如此厉害,庄内不知还有何等高手,而抛出去的人一个也不见回转,心忧之下,忙一跃出庄,连场面话也忘了交待。
他一出庄,却见庄外横七竖八躺倒一地罗汉僧,圆音正自推拿连连,好半天才解开一人穴道,原来这些罗汉僧被人抓住即封了要穴,封穴手法诡异,解穴煞是大费周章。
圆觉回思那老者随随便便一抓一抛之间,居然所抓全是要穴,心中机伶伶打个冷颤,实不知这老者是人是鬼。
当下亲手为罗汉僧解穴,连换二十几种解法仍然无功,只得也与圆音一样,用醇厚的内力化解封穴的劲力,如是也费了好长时间才将罗汉僧的穴道化开。饶他内力精湛,也累得全身是汗。
一行人含羞抱愧而去,少林立寺千载,如此惨败实属罕见。
庄内,段子羽问张字真道:“真儿,这位柴叔是什么来历?”
张宇真笑道:“他是我爹的师弟,我爹那一辈上也只剩他一人了。”
段子羽愕然道:“既是如此,怎能让他老人家作劈柴的杂役?”张宇真道:“他中年时练功做了肺,说是肺气太盛,肺属金,金克木,便每日劈柴以泄肺气,他愿意作,谁能拦得了他。”
段子羽和司徒明月相对苦笑,实不知这道理通也不通。
想起他那手劈木伤人,抓人抛人的绝技,亦心骇不已,啧啧称奇。
司徒明月笑道:“段郎,我以前追踪你时,着实杀了不少人,你欲在这里求清静,怕是不易。”
段子羽笑道:“我退出华山不过是想自由自在些,哪个真的茹素吃斋了,有胆子的尽管来便是。”
张宇真忿忿道:“这群和尚也真不是东西,你当华山掌门时,闹了两回少林寺,也没见他们找场子,寻过节,你刚一退位,他们就巴巴地寻上门来。”
段子羽淡淡一笑道:“武林中强存弱亡,少林寺名垂千载,靠的是七十二项绝艺,未必与侠义有关。现今我无官一身轻,倒要作几桩辣手事给江湖人看看。”他脸上紫气一现即隐,满蕴杀机。
少林铩羽而归,庄中着实清闲了几日。陕西境内的鼠窃狗盗之辈自不敢来此捋虎须,段子羽每日与两位夫人演剑习武,自娱自乐,他将家学一阳指传与二人,司徒明月练的颇为勤奋,张宇真一日不到便兴味索然,只嘻嘻笑着看着他二人演练。
这一日段子羽正教司徒明月“一阳指”第四路指法,赵开忽然疾趋至前道:“禀主人,外面传讯,魔教与少林,武当等合攻华山。”
段子羽一怔,道:“不会吧?张无忌亲口答应与华山派梁子一笔勾消,余下的只是我个人与他们的仇怨,张无忌乃天下英豪,不会言而无信。”
司徒明月想想道:“张教主未必有恶意,只是你先前在华山颁令,凡遇魔教中人一体格杀,华山派人自是奉如佛音纶旨,两方大起冲突也是必然。”
段子羽憬然有悟,道:“真儿,咱俩速去华山,或许可以解围。”司徒明月道:“我也去。”
段子羽道:“你还是不去的好,免得看我杀魔教人不忍心,”你又立誓不与他们对敌,难道去了光挨打不还手吗?“司徒明月叹道:“既已叛教,立成水火,我虽不能杀他们,总能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段子羽与她双修已久,彼此内力可以互用。有地在一旁,自己不啻又多了几成内力,当下答应,几人忙忙上马疾驰,赵开四人与阿喜紧紧跟随。
骏马如龙,两地相距又近,工夫不大便已驰至华山脚下,但见山脚下黑压压数不清的人头攒动,却无金铁交鸣之声。
临到近前,段子羽大是诧异,但见魔教教众与华山弟子间,有一座少林一百零八人罗汉大阵和两座武当派的真武七截阵,将两方隔离开来。
听得俞莲舟高声道:“宁掌门,明教张教主此来只为与贵派携手共抗天师教,绝无恶意,贵派纵然不欲携手,也无需刀兵相见。”
宁采和厉声道:“华山派只有魔教一个对头,华山门规,华山弟子遇魔教中人,立地格杀勿论。余者免谈。俞掌门,圆觉方丈,请你们撤了大阵,看华山派与魅教贼子一决雌雄。”
段子羽心下激荡,自己的一道令居然被列入门规之中,可见华山上下待已之重。
忽听一人尖声笑道:“哈哈,你宁采和什么东西,也配说与我们一决雌雄,若非我们教主仁义为怀,不愿伤了与中原武林同道的交情,我天鹰旗便可灭你们华山。”
这声音尖细如针,每人听了都觉难受之至,不用看便知是“鹰玉”殷野王。
宁采和大怒道:“殷老儿,且莫大言炎炎,放马过来,咱们先斗上三百合。”
但见一条人影倏闪几下,遍绕过真武七截阵来到华山派前,他脚下飘飘如踏水而行,点尘不起,正是殷野王。他知段子羽辞去华山掌门,心中对华山派轻视之极,故敢一人独闯华山派。
段子羽在马上冷喝道:“殷野王,你也配向华山叫阵。”
众人闻声方知这几人来到,俱是大惊。
华山派欢声雷动,齐声叫道:“段大侠!”风清扬越众而出,跪倒尘埃,拜见师傅。段子羽飘身下马,扶起他来。
武当四侠也过来见礼,段子羽躬身回拜。宋远桥道:“段大侠来的正好,峨嵋山上段大侠金口允诺,与明教携手,你和宁掌门解释一二。”
段子羽笑道:“宋老前辈怕是记错了,小可那时说华山派去向由华山派自决,那时我已声明辞去掌门,焉能代华山派允诺什么。”
宋远桥想想确是不错,笑道:“老朽年迈,当真是记错了。”
张宇真高声道:“圆觉大和尚,我柴叔告诉你多练点武功,少出来丢人,你怎地不听,又跑到这儿来了?”
圆觉面上一红,虽恚怒至极,也不好说什么,转过头去不理她。别派人众自不知是何典故,俱感匪夷所思。
张无忌纵身一跃,翻过真武七截阵来至近前,他惟恐段子羽对殷野王立下杀手,知六脉神剑一出,殷野王未必躲得过十招,殷野王乃他嫡亲舅舅,是以急急上来遮护。
段子羽笑道:“张教主,峨嵋山上我已将与贵派的仇怨揽到身上,你也亲口答应不找华山派的过节。因何不径去舍下寻仇,而到此滋事?”
张无忌凛然道:“张某素以国家大计为重,从不计较个人私嫌,来此无非欲与华山派携手,以挽武林垂亡之祸,并非滋事生非。”
段子羽听他说得大义凛然,也不禁伸指赞道:“好,张教主仅此一端,段某自愧不如。”言下之意,你别的方面段子羽可不佩服了。张无忌淡淡一笑,自不与他计较。
段子羽转头道:“宁掌门,殷法王成名数十载,号称‘神拳天敌’,你有此良机向他请益,倒也不可放过。”说完,向一边走去。华山派人早搬了几块光滑大石,请他和司徒明月,张宇真坐下。段子羽虽怕宁采和非殷野王之敌,但有自己在此,殷野王未必敢辣手伤人,是以安然坐在石上。
宁采和长剑斜挑,亮出华山三十六路剑法的起手式“摘星望月”,沉声道:“殷法王请。”
殷野王虽是前辈高人,但宁采和乃一派掌门,是以于礼数上倒应他先发招。只是经段子羽一说,一场生死之博变成了比武较技,自己只求胜得一招半式,挫挫华山派的威风也就是了。
当下双掌一错,一招“五丁开山”向宁采和抓来,宁采和斜身一避,反手一剑“百花争艳”,刺向殷野王左肩,剑身微颤,嗡嗡似龙啸凤吟,数十朵剑花荡起,齐涌向殷野王肩、胸。
段子羽击掌喝彩,张宇真等更是彩声大作。段子羽心下放宽,眼见宁采和已尽得这路剑法精髓,纵然自己使,也不过内刀强些,招式的精妙上也不过尔尔。
武当四侠俱是剑道宗匠,虽仅见一招,亦不由大声喝彩,相视骇然,不知宁采和一介庸手如何得有这等造诣。待看得十几招,更感匪夷所思,华山剑法他们素所捻知,可宁采和使出时与原有剑法大同小异,而精妙却强逾原来剑法百倍。要知一套剑法自创成而至大成,不知需多少代高人宗师千锤百练方得功行圆满。原有的华山剑法精妙之处虽不乏,但破绽不少,在一流剑道高人眼中,只消有一处暇疵,便可一攻而破。
但见宁采和剑招源源不绝,每一招均攻守兼备,攻固然凌厉狠辣,守也守的门户紧严,水泄不进,虽不着武当太极剑法之深奥通玄,亦可谓是一流剑法。
武当四侠不意宁采和剑技一精如斯,瞥见段子羽向几位华山弟子解说指点,方始恍然。
这路剑法必是经段子羽大力锤练,方得精妙如斯。当世之上,若论剑道之造诣,段子羽纵非第一,也绝无人敢将之排在第二,而功力之强,更无人可望其项背。
顷刻问,殷野王身周皆是耀眼剑花,殷野王拳出如山,掌劈似斧,宁采和运剑如风,变招迅捷无伦,殷野王拳打掌劈,一式式凝重迟滞,初看似乎浑无章法,实则是以短制长、以拙制巧的上乘武功。宁采和长剑虽利,但被殷野王掌风激得偏离方位,更不敢被他拳掌砸上,情知内力迎非其敌,便斗巧不斗力,将三十六路剑法使得出神入化,大式套小式,小式中蕴藏数十种变化,虽仅三十六路,使开来剑招绝无重复,倒似无穷无尽一般。霎时间攻出一百余招,虽伤不到殷野王皮毛,殷野王却也无奈之何。
两人翻翻滚滚拆至二百招,殷野王不禁心中毛燥,他虽是明教法王,江湖上等闲门派的掌门亦非其敌手,宁采和于江湖上名声甚微,自己二百招尚拾夺不下他,于自己威誉大大有损,登即拳掌加力,脚下每一步踏出,都有五寸许的脚印。
张宇真在段子羽耳旁道:“羽哥,你这位师兄可要不济,怕支持不到三百招。”段子羽点头不语,张宇真武功虽不甚强,但见闻之广,眼力之高,段子羽自叹不如。眼见宁采和剑招愈见迟滞,遇非初时之啄厉风发,暗下思忖:“如何使宁师兄免于一败,新任华山掌门岂能接任伊始便弄个大败而归。”但周围无不是武学名家,自己若暗中相助,必然难逃这些人的法眼,反倒自贻伊戚。思垦半晌,大费周章,也没想出良策。
宁采和渐觉剑上压力加重,一柄剑三斤、五斤、二十斤,直加至几十斤重,一条右臂竟似使不动长剑,招式愈见粗疏,殷野王一掌劈到,喝道:“丢剑吧。”宁采和自身后跃,右臂吃他掌风扫到,剑虽未出手,手腕已酸麻难举。
他正欲开口认负,蓦然后背几处大穴一股浑厚、温热的内力涌入,周身立感轻松,这股内力于体内一转,精力陡增。
殷野王箭步跃到,一拳击出,喝道:“再接我一拳。”宁采和刷刷连出三剑,剑气嗤嗤声响,殷野王不虞他衰竭之余犹有此能,一丝疏虞,长袖上被刺穿三个洞,若非他应变奇速,左手的鹰爪擒拿迫得宁采和连变出剑方位,手腕非被刺穿不可。吓得他疾身后跃,已然骇然汗流。
宁采和这三剑端的精妙无伦,居然在殷野王鹰爪擒拿手封格下,从诡异莫测、匪夷所思的方位进剑,在殷野王长袖上连刺三洞。
段子羽最先喝彩,华山派人自不好自吹自擂,武当四侠不虞电光石火间形势猝变,殷野王虽一拳直击,但既劲且疾,宁采和已然躲避不过,除了弃剑认输便是伤于拳下,舍此绝无他途。哪料他陡发神勇,均想不通是何缘故,遮莫宁采和故示疲弱,卖个破绽,以诱殷野王上当?直感匪夷所思。
张无忌也大声喝彩,道:“段大侠好功夫。”他虽未见段子羽动何手脚,却也知必是他从中大捣其鬼,与自己在君山助范遥相似,只是手段高明些。
殷野王羞恼交迸,方欲复上。宁采和却知见好即收,长剑竖胸道:“殷法王,承让。”
飘然退下。
殷野王虽也明知此中有鬼,但既指证不出,也无法硬赖,自己已然输了一招,欲上去讨回,又失了对手,只得恨恨退回。
张宇真在段子羽耳旁小声赞道:“好手段。”
段子羽在袖中发指,他内力雄浑,发出的劲力又柔和如春风,既无破空之声,亦无形迹可测,饶是武当四侠神目如电,也没发现,张无忌也不过臆测耳,终不敢咬定。
韦一笑知殷野王败得再委屈不过,也猜测是段子羽捣鬼,但既无实证,也只得认栽,心下终是不忿,但见他青影一闪,如道烟般溜至华山派前,端的如鬼如魅,宛如有形无质一般。
武当四侠和少林圆觉等齐声喝彩,蝠王轻功实臻化境,此等轻功泰半由于天资禀异,绝非人力苦修所能达到的。
段子羽起身笑道:“韦法王要寻在下比试轻功吗?”他知韦一笑狡诈多端,殷野王虽然狠辣刚烈,仍不失为诚君子,韦一笑可较之难对付十倍,忙忙起身欲接过这场。
韦一笑听他居然向自己最精擅的轻功挑战,火冒三丈,几欲脱口答应。但转念一想,这小子与自己对敌数次,轻功之佳,身法之快实较自己胜上一筹,自他一出,自己这轻功第一的名头算是砸了。况且比试轻功非长途不可,他若提出到昆仑走一趟,胜负姑且不论、半途上他向自己下手,自己打既打不过,逃又逃不了,岂非中了他的诡计。
是以,笑道:“段大侠,韦某乃是向华山派讨战,段大侠有此雅兴,改日定当奉陪。”
又喝道:“华山朋友哪位指教韦某一场?”
华山派虽忌惮他威名,焉肯示弱,成楠排众而出,道:“成某不才,领教韦法王高招。”
段子羽不料以韦一笑之高傲,居然肯在恁多英雄面前示弱避战,大感意外。见成楠出来,笑道:“成大侠,韦法王吸人颈血的绝技煞是高明,待我先告知你防范之策。”走至成楠面前,附耳喃喃,下面握住他手,一股内力透将过去。
众人见段子羽临敌授策,均感好笑,张无忌也疑窦丛生,怀疑他输送功力。但这等输送功力法须是手始终不离对方身子方始有效,纵然内力已臻化境,亦不过能遥隔几丈输送功力,只消手一离开,功力便失。是以实揣摩不透他意旨何在。
殊不知段子羽体内真气乃九阴、九阳两大奇功龙虎交会而成,便如天地乾坤所蕴化而成的春风,人人均觉温煦宜人,是以这股内力一入成楠体中,便与成捕的紫霞神功融为一体,成为身家之物。
段子羽嘴唇微动,什么话也没有,待觉得功力已足,便跃开笑道:“这三式九招,成大侠务必牢记,切莫中了他的道儿。”
成楠只感体内真气如长江大河般汹涌奔流,直欲涨出经脉而漾溢出来,心下感激无已,躬身道:“多谢段大侠指点成某铭感肺腑,没齿不忘。”
众人均哄然大笑,暗道对付韦一笑的几招又何须铭记终身,直感匪夷所思。殊不知段子羽这股内力真令成楠终身受用无穷,倒是想忘也忘不了的。
韦一笑冷冷道:“华山派人上阵,却要向别人讨教,不怕坠了华山的声名吗?”
成楠朗声道:“段大侠与我,名为兄弟,实为师徒,徒弟向师傅讨教,乃天经地义。”
众人见他以师兄而甘居弟子,俱感诧异,但细思华山近年来武功大进,声望之隆,俨然有凌驾少林、武当之势,段子羽之功莫大焉。无怪段子羽被迫退位,华山派如丧考妣,对武林各派无不忌恨三分,连武当四侠都被轰下华山。
韦一笑忽然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不意我韦一笑竟与此等鼠辈动手。”语气甚是苍凉,他纵横武林一世,瞧在眼中的屈指可数,若非执意为殷野王找场子,实不屑与成楠动手过招而自贬身份。
武当四侠听了也颇为他心酸,数年之前,宁采和、成楠之名何足论数。弹指一瞬间,一个执掌华山门户,剑败殷野王,一个敢与韦一笑对阵,实不意令此辈竖子成名。成楠喝道:“有僭了。”一掌拍出,韦一笑意绪萧索,随手一记“寒冰绵掌”迎上,成楠神功有成,便浸淫于四十六路华拳,拳脚功夫颇为了得。左脚斜进,一记“弯弓射月”,拳如箭矢,击向韦一笑胸口。韦一笑身影一晃,已然到他背后,又是一记“寒冰绵掌。”
成楠四十六路华拳使开,旋身一记豹尾脚踢向韦一笑腹部,接着拳、掌、钩、爪源源而出,冲、推、栽、切、劈、挑、顶、架、撑、穿等手法纷呈,沉稳如象踞虎蹲,迅捷如鹰搏兔脱,招式变化问浑无迹象可寻,一连二十几招打出,一气呵成,的是名匠风范。
饶是韦一笑变化之速,趋避若神,二十几记寒冰绵掌也尽数走了空,韦一笑“咦咦”连声,直感匪夷所思,华山门下从无这等拳脚高手。
成楠身形飘动,避实击虚,只避开韦一笑的“寒冰绵掌。”堪堪斗至五十余招,韦一笑轻视之念顿消,凝摄心神,若非自己身法如电,倒要吃上三拳两脚,姑且不论承受得起否,只消被对方打中一拳一脚,自己一世英名便不免付诸流水。
韦一笑清啸一声,冲天而起,双脚迅捷无伦地连踢成楠胸、肩、头脸,他轻功极佳,脚上功夫自是不弱,只是他向以“寒冰绵掌”威震武林,旁的功夫便不大有名,众人见他倏然间连环十六腿踢出,均大声喝彩。
成楠头面微仰,掌劈爪钩,霎时间还了十六招,韦一笑十六腿无功,身子摹然倒折,头下脚上一记寒冰绵掌拍到,这一招端的诡异之极,众人眼见他十六腿踢出,已然成强弯之未,非飘身后掠不可,殊不料他这十六记精妙绝伦的腿法乃是虚招,全力却放在这一掌上,直感匪夷所思,暗下啧啧称奇。
成楠全力应付韦一笑这十六腿,已然蝉精竭虑,韦一笑一掌拍至,正是他旧力方断,新力未生之际,欲待闪避。
已然不及,只得深吸一口气,两掌上举,砰的一声,韦一笑蓦感他掌上力道极是浑厚,身子倒翻出去,空中连折三个斜斗,化解掌力。
成楠亦感寒气浸骨,霎时间如置身冰雪中,蓦地一股热气从丹田涌起,汹涌激荡,顷刻间将寒毒化尽。
韦一笑如鬼魅般疾飘而上,喝道:“再接一掌。”一掌直拍向成楠胸膛,他以为成楠吃了一记寒冰绵掌,一时三刻间难以动转,意欲再加一掌,将之冻僵而毙。
宁采和抢身而出,欲救下成楠,但他身法不逮韦一笑远矣,方抢出两步,只听砰的一声,却是成楠一掌推出,两掌相撞,各自退出三步。
韦一笑被震退后,怔在当场,怎么也想不明白成楠何以挨了一记寒冰绵掌后,竟尔夷然无损,成楠复对一掌,亦感身子僵冷,段子羽上前道:“成大侠果然出手不凡,武林中能连接韦蝠王两掌的人可屈指可数。”说着在他肩上拍了两下,成楠登感身体暖热。
这一番华山派可是扬足了威,露尽了脸,少林,武当还有慕张无忌之名而入盟的武林大豪无不骇然失色,曾几何时,华山派弟子行走江胡,无不遭人白眼冷落,现今真要刮目相待了。
段子羽笑道:“张教主,你所习九阳神功,在下略懂九阴真经的皮毛,这两大神功并现于世,诚乃千载难逢,在下欲向张教主请益。”他怕张无忌再向华山讨战,自己作了一番手脚,总算使华山一胜一平,荣光无限,倘若张无忌出手,自己作何手脚俱属枉然,遂以九阴、九阳之名先行向张无忌讨战,也免得他高挂兔战牌。
众人登时群相耸动,九阴、九阳两大神功素称武学双壁。见一而为难,如能得睹两大神功较量高下,实是千载难逢之胜会,无不哄然附和。
张无忌未退出江湖前便已荣膺“天下第一高手”的美誉,一人学成武功,却没了对手,委实有求败难之叹。九阴真经他自是久闻,也欲一窥其秘奥。当下道:“段少侠有此雅兴,张某自当舍命相陪。”
杨逍步出道:“段少侠,此番既是九阴、九阳之争,你那一阳指、六脉神剑可不许用。
否则便以犯规作负判。”
段子羽笑道:“张教主也只用九阳神功的功夫吗?张无忌登时大费踌躇,段子羽习过九阳真经,知道其中不过是练气、养气的无上法门,并无武功招式,故尔难他一难。杨逍不明此理,惟恐六脉神剑过于厉害,是以先用言语挤兑住段子羽,不想弄巧成拙,反令张无忌陷入尴尬境地。段子羽笑道:“张教主乃明教之尊,在下先前也作过华山掌门,内力咱们便限于九阴,九阳,招式上不妨用本派武功,在下便借用华山派的精妙武功。”他一意使华山扬名,便划出这个折衷的道儿来。
杨逍大喜,如此一来张无忌占尽便宜,明教的乾坤大挪移功也是世上神功之一,焉是华山武功之可比,笑道:“段少侠素称心狠手辣,不意心地如是广博,”段子羽笑道:“在下心狠手辣是实,毋庸讳言,却绝非心地狭厌,口是心非的小人。”
杨逍欣喜之余,一礼退下。只要段子羽不用六脉神剑,张无忌便稳操胜券。
张无忌沉吟须臾,苦笑道:“段少侠,你弃长用短,让与张某的便宜可太大了。”他是前辈高人,对敌之际本应容让晚辈一些,如此大占便宜心中很是不安。
段子羽笑道:“久闻张教主乾坤挪移神功妙绝天下,在下欲一并领教。华山立派数百年,自有其武功精华在,也未必输于别门别派。”
华山派上轰然叫好,面上均与有荣焉。张无忌笑道:“段少侠坚执如此,张某也只有从命了。请段少侠进招。”
段子羽心中暗道:“你们可失算了,我现今所习并非纯粹九阴神功,脚下更要借用先天禹罡步法,且给你些便宜,也叫你上次当,两下扯平,也别说我口是心非。”
当下脚下一飘,行云流水般游走起来,并不急于进招,他近来武功实臻化境,已毋需一招一式拆解,只消窥准对手弱点,便可一举奏功。
张无忌心下凛然,脚下虽不迈动,却不断变换身形,知他不发则已,一发必是雷霆般一击,自己虽然精于太极神功,讲究后发制人,但对段子羽这等高人,实无把握后发先至,克敌制胜。
两人一如虎踞,一如鹰旋,盏茶工夫尚未交上一招,武功较低的人不免兴致大减,武功高的却无不凛然心惊,但见段子羽虽在游走不停间,周身上下一气贯串,手、脚、眼所对处无不是对方空门所在,只消避得稍迟刹那,便难当他雷霆一击。众人见他技精如斯,无不螳目结舌,暗暗为张无忌担忧。
段子羽身形飘动,张无忌也连变身形,他高韬海外多年,无事便精研武功,实已到了化神返虚,若有若无之境,段子羽游走虽快,寻其暇隙,他只略略掉换身形,便防范得天衣无缝,他动作虽小,却处于守势,所耗心智实较段子羽为大。
段子羽忽尔厉啸一声,如虎啸林冈,震得远处树叶籁籁而落。张无忌不甘示弱,也撮口清啸,两股啸声于空中激荡。众人仿佛置身钱塘江边,观看那如山涌荡的大潮,功力弱的已感头晕心跳,忙撕下衣襟塞住耳朵。
段子羽游走有顷,本欲以身法迅捷取胜,叵耐武当心法守御功夫天下为最,张无忌尽得张三丰心法之真髓,段子羽虽攻如骇浪,他却稳操小舟,难以攻破。段子羽不耐,使以内力挑战。
两人口中啸声不断,空中直如惊涛骇浪,汹涌澎湃,两股啸声杂合一处,亦不分胜负。
段子羽蓦地里一掠攻上,电光石火间连发二十几记九阴白骨爪,攻势凌厉狠辣,却尽是虚招,意在诱张无忌出手,露出破绽。
张无忌掌指倏动,欲以乾坤大挪移功破其九阴白骨爪。
段子羽一沾即走,张无忌出手虽快,亦难沾到其手爪。
这一番攻守快如电光石火,杨逍、武当四侠等已感失目眩然,功力弱的看了几式,便觉天旋地转,颓然跌坐于地,虽心中百般不愿,亦不敢再看。
张无忌忽然纵然拔起,臀部直向段子羽坐下来,这一式诡异莫测,并非中土武功,乃是圣火令上的武功。如若别人以此招对付段子羽,段子羽毫不犹豫,一掌便打得他臀开肉烂,可张无忌用出此招,段子羽不敢小觑,一掠避开。
第二十四回 昆仑三挫少林芒
张宇真诧异道:“司徒妹子,这是你们教的什么魔功?”
司徒明月摇头道:“教主武功深不可测,我也不知是什么功夫。”
但见张无忌一屁股坐在地上,忽尔连捶胸膛,貌色凄苦,犹似死了亲人般,令人看了不禁为之心酸泪落。
众人无不匪夷所思,只有杨逍、韦一笑等才明白教主是以圣火令上武功制敌,均面露微笑。
张宇真拍手笑道:“张教主羞也不羞,打不赢人家便哭鼻子,连七八岁小孩都不如。”
韦一笑身形一晃,已来至她面前,骂道:“这是我们教主的独门武功,你懂得什么?”
一掌拍下。他来得无声无影,出手又迅捷,用意也无非是吓吓她,稍惩她口齿轻薄。
不料斜刺里冲上一人,蓦然以胸膛接了一掌,韦一笑一怔,那人一口气喷出,居然是又黑又冷的寒气。
韦一笑如遇鬼魅,惶然退后,大声道:“阁下何人,报上万儿来!”
那人正是阿喜,众人见他以胸接寒冰绵掌,又以口吐出掌毒,俱感匪夷所思,恍然失笑。阿喜头也不抬,退回原地。对韦一笑丝毫不睬。
段子羽见张无忌如是模样,恻隐之心大发,走上前道:“张教主,咱们胜负未分,何必戚苦如此。”
张无忌此招正是诱敌而前,见他上来,两手抓起两把泥沙,劈面打去,身子如球般弹起,合身向段子羽撞来。
虽是两把泥沙,在张无忌打出,何啻百余枚暗青子,段子羽不虞有此,长袖一甩,袖子在内力鼓荡下,登时如铁板一块,将泥沙尽数打开。他心恼少林派,是以这两把泥沙彼他大力反拂向少林寺一百零八位罗汉僧中。登时哎哟扑通之声接连不断,罗汉僧淬然无妨之际,二十余人中沙跌倒。
段子羽拂开泥沙,张无忌已合身扑到,两手两足如车轮般攻到,段子羽身子蓦然后仰,如僵尸般倒地,浑身上下丝毫不动,直直向后滑开三尺,旋即直直站起。
众人见他这一手高妙至极,无不大声喝彩,杨逍道:“段少侠,你何时也会这一手,只是比杨某高明多了。”
段子羽惊魂甫定,拱手道:“承蒙谬奖,在下这一手乃是九阴真经中功夫,与杨左使的大有差异。”这手功夫确是九阴真经所载身法,只因从未被人打得这般狼狈,是以从未用过,杨逍的身法虽外貌仿佛,而功效实有上下床之别。
张宇真嚷道:“张教主,你号称天下第一高手,如此使好用诈,羞也不羞?”
张无忌尚未回答,圆觉方丈厉声道:“段大侠,本派纵与你有梁子,你也不该暗下毒手,岂是大丈夫行径。”
他手一挥,罗汉僧登即涌上,欲列阵对付段子羽,忽然华山派中涌出十六名弟子,四人一组,刀剑合壁,拦住罗汉僧。
宁采和森然道:“圆觉大师,你若欲群殴,华山派奉陪便是,毋需寻借口。这泥沙分明是张教主打出,你因何不找张教主而硬栽在段大侠头上?”
武当四侠见两派剑拨弩张,一触即发,俞莲舟手一挥,两座真武七截阵闯入两派中间,将之隔离开来。俞莲舟笑道:“圆觉大师还请息怒,此事确怪不得段大侠,发暗器有准头,反拨暗器岂有谁头?纯系误会。”
圆觉不服道:“他为何单向我少林拨打,不拨打到别处。但微一思忖,段子羽纵然有心,那是他武功过于高强,强如杨逍、俞莲舟等,也没把握将既多且劲的暗器拨到一定地点,只得哑子吃黄莲,有苦难分诉。张无忌见连环怪招均被段子羽巧妙避开,后面这记贴地滑行,虽然狼狈些,却是极精妙的武功,较之自己坐在地上捶胸连连雅相得多了,心下亦啧啧称奇。笑道:“九阴真经果然奇妙精绝,张某用诈也未恰到好处,咱们再斗上一场。”
他揉身复上,用的皆是圣火令上武功。圣火令上武功乃波斯大盗“霍山老人”所创,源出乾坤大挪移心法,较诸中原武功逊色多多。但此套武功大异武学常轨,专走诡异、狠辣一路,尤在诡异难测上实有独到之处,纵然武功高过几倍的人猝遇此套武功也不免着道儿。
当年张无忌集九阳神功、乾坤大挪移功、太极神功于一身,初遇波斯二十宝树王时,犹连连着道儿,直待小昭将圣火令上所载武功译出,张无忌方得尽败十二宝树王。他隐居海外,这套武功钻研得益发出神入化,思忖单以乾坤大挪移功难以取胜,便使出此功来。
但见他身子东摇西晃,浑如醉酒一般,出手更是杂乱无章,每一招均大出众人意表。段子羽险险避过他使诈的一招后,不敢怠忽,凝神对敌。
张无忌忽尔头撞、肩靠、时打、臀坐,忽尔膝顶、脚踏、甚则合身撞击,身子如风中荷叶,摇摆不定。每一招在中原武林名家眼中,都似是市井无赖的打法,但张无忌指东打西,诡异莫测,实是极高明的武功。
段子羽被他一轮怪攻打得左支右绌,若非脚下禹罡步法精妙,九阴真经中所载诸般身法更是奇妙,倒真要着了道儿。饶是他内功之强放眼武林已不作第二人想,身法更是如鬼似魅,但几十招下来,无不是险险避过,大处劣势。
张宇真在旁大声道:“张教主,你怎么用起‘醉八仙’功夫了,这可不是明教功夫,你既已犯规,还不认输?”
杨逍叱道:“小娃娃懂得什么,此乃我明教正宗功夫,‘醉八仙’的功夫哪有这么高明?”
张宇真焉能不知此理,不过故意混缠罢了。还声道:“怎么不是?张教主是用乾坤大挪移心法将醉八仙改个样,使将出来。你看这一招是‘吕洞宾醉戏白牡丹’,这一招是‘张果老倒摔长板桥,。”她煞有事介事地乱指一通。明教以外的人登时疑窦丛生,见张无忌的招法果真与张宇真所言差相仿佛,群相耸动,窃议纷纷。段子羽连避过几十招后,对这套武功的路数窥知一二,趋避起来便容易许多。手上九阴白骨爪迭施,大力反攻。张无忌一脚踏至,接着膝项、臀坐,肘打、肩靠、头撞一气施出,段子羽脚下疾飘,犹如踩着风火轮,待他以头撞来,九阴白骨爪倏出,直向他头顶插落。众人均惊叫出声,张无忌一掌探出,欲用乾坤大挪移功将之反击回去。一掌一爪在空中倏然间交换八式。段子羽利爪堪堪已抓到张无忌头顶,张无忌大骇,蓦地里长吸一口气,头如龙蛇般直升而起,段子羽一爪抓至他胸前。
杨逍等人不骇然汗流,眼见教主要遭破胸腕心之祸,齐地抢出。段子羽一爪抓至。却觉他胸部坚逾精钢,自己开金破石的九阴白骨爪居然抓之不入,大是骇异。张无忌乘他一分神,一掌拨在九阴白骨爪上,九阴白骨爪登时倒戈相向,抓向段子羽左肩。段子羽对他乾坤大挪移功早有防范,只感一股大力将爪拨回,友手倏出,架住自己右爪。段子羽笑道:“张教主何时将少林寺的金刚不坏神功练成了?恭喜,恭喜。”
圆觉看在眼里,心中早已起疑,世上若有能硬受段子羽九阴白骨爪一抓的,除金刚不坏神功再无别个。可此乃少林不传之秘,千载之中,练成此功的屈指可数,上几辈高僧中也唯有名居“见、闻、智、性”四大神僧之首的空见练成,张无忌焉能无师自通,练成此等神功?
张宇真笑道:“张教主输了,金刚不坏神功可绝非明教功夫,张教主犯规,便当作负。”
张无忌身上冷汗洋洋,暗叹天幸,从怀中摸出两块牌子来,正是明教至宝圣火令,笑道:“金刚不坏神功,张某心仰已久,只是无缘见识过,更甭说练成了。,张某饶幸在这两块金刚不坏的令牌上。”
众人方始恍然,亦均替张无忌庆幸,这一爪若非恰恰抓在令牌上,张无忌绝无幸理。张无忌一看令牌,桥舌不下,这令牌便用利刃砍剁,烈火焚烧,亦夷然无损,而现今却五个指痕宛然,有寸许深浅。
张无忌朗声道:“张某虽侥幸无伤,段少侠的九白骨爪实可谓天下第一,张某已然输了一招,情愿认负。”
段子羽笑道:“承让。在下占了爪功之利,张教主若是手持屠龙刀,在下未必抵得住。”
张无忌淡淡一笑道:“段少侠不必为张某开脱,‘武功天下第一’不过是江湖朋友抬爱,往张某脸上贴金,张某从未敢自居此位。段少侠神功无敌,倒真可谓是天下第一。”
两人相对一礼,各自退下,都有惺惺相惜之意,段子羽对张无忌的胸襟磊落、淡薄名势大为心折,对他那套诡异武功更是兴致盎然,默默记在心中,以待回去后详加思忖,想出破法来。
华山派人欢声雷动,齐声欢呼:“段大侠武功天下第一。”张宇真等人自也欣喜逾恒,张无忌既亲口称段子羽武功天下第一,自是将自己名头让了出来。
武当四侠对此并不在意,段子羽武功之强早在世上二三名之内,便赢得天下第一的名头也不为奇。圆觉却恚怒异常,少林武学向称武林之尊,这天下第一的名头焉能落在外人头上,但见了张无忌与段子羽一场恶斗,心中戚然若丧,知凭自己的修为绝非这二人敌手,心中思忖再将哪项绝技练成,夺回这夭下第一的美誉。
段子羽拱手嫌让不遑,笑道:“武学之道浩如烟海,在下不过略识皮毛,焉敢贡高我慢,自居第一。”
张宇真娇笑道:“段大侠何必谦光,张教主一言九鼎,他既说你是天下第一,你便是天下第一。”夫婿得了天下第一的名头,她自是比自己得了还高兴百倍,喜悦不胜之情洋溢言表。
张无忌退回明教教众中,韦一笑悄悄道:“教主,华山派既不肯化解过节,坚欲为敌,不如待会教主先退,属下率洪水、烈火两旗灭此后患。”
张无忌沉吟道:“不可,灭华山虽不太难,但如此一来,各派人人自危,咱们与中原武林携手之举便付诸流水了。”
杨逍道:“教主之言甚是,且让他们张狂几天,待咱们灭了朱元璋这贼子,华山鼠辈还不柬手就范,现今小不忍则乱大谋。”
当下张无忌率人徐徐后撤,武当的两座真武七截阵亦撤开。少林僧人忙于救死扶伤,罗汉阵早撤。
宁采和问道:“段大侠,咱们追是不迫?”
段子羽笑道:“宁兄,现今你是掌门,我岂敢擅作定夺。”
宁采和道:“这话太过见外了,你虽辞退掌门,华山上下仍奉脸色号令。”
一人忽道:“昆仑派也唯段大侠马首是瞻。”
段子羽一看,竟尔是詹春率十几名弟子来到。忙施礼道:“詹女侠何时进的中原?”
詹春还礼笑道:“师门大仇,铭心刻骨,一日不报,寝食难安。”
段子羽看看圆觉一众少林派人,又看看詹春这十几人,苦笑道:“现今中原武林极荡,詹女侠欲报师门之仇,来得可不是时候。”
詹春恨恨道:“我也并非单为此事,听道路传闻,段师兄被逼退掉掌门之位,昆仑上下无不义愤填膺,是以倾派而至,愿为段大侠效前驱之劳,出出这口恶气。”
段子羽一揖到地道:“段某铭感五衷,只是段某个人进退何足数。只望詹女侠凡事料定而后动,切勿贪功冒进,而为好人所算。”
詹春心领神会,道:“多谢提醒。”又向圆觉道:“大师,我们两派恩怨终须了断,不知大师何时有暇,小女子要讨教少林武功。”
圆觉冷冷道:“主随客便,詹掌门何时有兴,贫僧奉陪便是。”詹春道:“那就后日上午,敝派至嵩山请教。”
圆觉“哼”了一声,率同门下弟子徐徐返回少林,段子羽若非不欲与武当大起冲突,真要将他们截至此处。
宋远桥笑道:“段少侠,听闻最近要有大婚之举,到时老朽可要讨杯喜酒吃。”
段子羽一揖道:“宋老前辈如肯赏光,段子羽至感荣宠。”
宋远桥哈哈一笑,武当派人也迤逦而返。段子羽遂约詹春等昆仑派人至府上住下,詹春等对段子羽感慕至极,更思向他请益,道声“有扰”,便率众来至段府。
华山二老、宁采和、成楠也被约过府,当下宴开百席,为昆仑派人接风洗尘。众人尽兴畅饮,恭贺段子羽得了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。说至武林大势,华山、昆仑两派坚不欲与魔教联手,两位掌门议定,两派之去向均由段子羽一言而决。段子羽丢了一个掌门,却俨然成了两派的太上掌门。
华山派人尽兴而去,詹春等自有人安置招待。段子羽回至房中,张宇真接着,敛衽一福道:“妾身接天下第一高手大驾。”
段子羽笑道:“你就认棒槌当针,你大哥、二哥若是知道此事,还不找到头上来,将我打得落花流水,夺去这名头。”
张宇真粉面含春,道:“他两个敢。不用你出手,我就把他俩打个落花流水。”说笑着为他宽衣净面,两人解衣登榻。
两个亲热一阵,张宇真忽然两颊酡红,娇羞不胜,小声道:“喂,你和司徒妹子的双修法如何练的?告诉我听听可好?”
段子羽脸上一热,不想这事被她知道了,想恩道:“你心性桃达,于此法门不适,练之有害无益。”
张宇真娇嗔道:“还没大婚就偏了心,等到以后还不把我抛了。什么法门我练不来,就看我愿不愿练。”
段子羽无奈,只得附耳密授窍要,张宇真听得面颊火烫,情兴盎然,两人略一演试,果觉欲仙欲死,滋味无穷,绣榻之上胜于神仙境地多矣,直练至金鸡报晓方始收功。
翌日上午,詹春等人在演武场上将剑法使将出来,请段子羽点拔。
赵开等人忽然扶着五人到来,段子羽一见是葛氏五雄,每人毗牙裂嘴,痛楚不胜的模样,大是诧异。
他遣这五人到丐帮与史红石商议大婚之事,庄内虽人才济济,但均出身天师教,惟恐起了冲突,葛氏五雄武功不高,口齿颇便捷,遂请他们走一趟丐帮。
当下惊问道:“五位葛兄,如何这等模样,又遭了崆峒虚舟子的辣手?”他见五位表情与上次被虚舟子以棋子封住穴道相似,还道至崆峒恨前嫌,对这五人下手。
葛无忧呻吟道:“不,不是崆峒杂毛,是天师教人所为。”
段子羽直感匪夷所思,天师教的人焉能向他手下人动手,道:“葛兄没弄错?要不便是你们没报出我的名来。”
葛无忧道:“没错,那人自称是天师教的大祭酒什么,我们说出恩公名字,他硬栽我们勾结丐帮,图谋造反,说看恩公的面子,死罪饶过,活罪不免。恩公,我们若非回来禀告议事经过。早就自杀了,这活罪比死还难受。”
五人咬牙呻吟,段子羽揭起他们后面衣裳,背上要穴附近钉了五枚钉子,张宇真失声道:“附骨蚀魂钉,不知是哪位师兄干的?”
葛无病毗牙道:“恩公,史帮主已答应按日送女儿过来,我们兄弟总算没辱使命,您快一刀把我们杀了吧。”
段子羽心中酸楚,见五人为自己遭此酷刑,着实难过,道:“葛兄莫怕,待我给你们先起出钉子。”
他运起内力,向上一提,葛无病登时痛得杀猪也似尖叫起来,钉子却没起出,段子羽一指将他点晕,连换二十几种手法,那钉子真如附牢在骨上一般,怎么也起不出来;段子羽向张宇真望去,张宇真摇摇头,道:“这是独门手法,非打钉人亲手拨解不可。”
葛氏四雄跪地哀恳道:“恩公,您快杀了我们吧、我们到阴曹地府也感您的大德。”
段子羽浩叹一声,泪眼潸潸道:“五位葛兄,段某无能,致让五位为段某丧命。待我查清此事,必让凶手惨叫七日七夜而亡。少了一日我段子羽枉自为人。”他抬手欲以一阳指毙掉五人,以免其非人堪受之苦痛,手指伸出,微微颤动,终究不忍下手。
张宇真蓦地拦住他,道:“且慢,或许有法子解。”不一会,便将弓背驼腰的柴叔拉来。
柴叔喃喃道:“附骨蚀魂钉?那是责罚教内人之刑,怎地用在外人身上,乱弹琴,待我看看是谁的手法。”
他睁圆老眼,在钉上摸了阵子,又在钉子附近用手指敲击几下入喃喃道:“是小程子下的手。”
张宇真道:“真是我大师兄的手法?”
柴叔喘息道:“没错,这手法是你爹亲传与你十个师兄的,每人手法截然不同,当时我也在场,才知道每人的手法。”
他说着,五指颤动,敲击几下,钉子便砰地弹出,段子羽接过一看,见钉子满是倒钩,又看着钉处,仅一圆眼,对这嵌钉拨钉的手法大是不解,思量半晌也没想出这手法的道理来。
柴叔既知下钉手法,拨解甚速,段子羽望着这只瘦如鸡爪的手,委实想不通这只手上何以有神妙莫测的武功,直感匪夷所思。
有顷,五人身上附骨蚀魂钉尽数拨解出来,柴叔起钉手法甚是高明,五人非但不觉疼痛,反感全身绵软如酥,说不出的适意。钉一起完,五人跪在地上大叩其头,口称“爷爷”
不止。柴叔笑眯眯拍着他们,叫一声便应一声“乖孙子”,面容极是慈祥。
段子羽和张宇真等忍笑不往,段子羽见五人大显疲惫,遂命人送他们回房歇息,对柴叔道:“柴叔,真儿说您老人家肺脏有伤,我用一阳指为您疗治如何?”
柴叔叹道:“我已是风烛残年之人了,有伤无伤都是一样。这伤已积多年,教主当年为我疗治,也是百计罔效,不必多费心思了,你柴叔虽老病,守这庄子还绰绰有余。”说罢蹒跚而去,犹不住喘息咳嗽。
段子羽听他说张正常也无术可治,自己怕更难奏功,见他老态龙钟、衰病欲死的样子,心下黯然。
张宇真笑道:“柴叔是个怪人,他自小在我们府中长大,原是我爹的书僮,我爹收他作师弟,他仍以憧仆自居,不过全府上下可没人敢把他视作仆人,我小时一出府玩耍,便是他护着我,我爹最宠信他了。”
段子羽将二十五枚附骨蚀魂钉收起,放入一锦囊中,冷冷道:“程汝可程大师兄,倒真摆起师兄架子教训我来了。”
张字真忙道:“此事有机会当面向他问清,葛氏兄弟浑浑噩噩,其中怕有曲折误会之处。程师兄是我爹首徒,在教中功勋不小,现掌着三省教务,平日行事虽不免骄横些,大体上尚不致太越格。”
段子羽忿然道:“分明是我在峨嵋扰了他的事,寻借口在我手下人泄愤。”长叹一声,苦笑道:“我和你好,人家说我投靠天师教,出卖武林,我和青妹好,又有人说我勾结丐帮图谋造反,就差有人说我与魔教同流合污了,不过那也是早晚的事。”
张宇真和司徒明月柔语劝慰半天,段子羽心中拂郁难渲,暗下计议,定要给程汝可一个难堪。
詹春与少林之约已至,段子羽率张宇真、司徒明月及赵开等人同行。张宇真非要拉着柴叔去破罗汉阵不可,柴叔笑道:“毋需我这糟老头于,有你夫婿的六脉神剑,什么阵法也困不住,柴叔为你守着安乐窝。”
一行人不日已至嵩山少林,段子羽两番大闹少林,少林僧人对之熟悉极矣,见他到来,惶惶传报。
段子羽方行至半山腰,遥见寺门大开,圆觉已率人在山门外等候,双方心知肚明,亦不多言,一齐来至寺内的广场上。
却见武当四侠早已在座,还有一些生面孔,显是少林邀来助拳的。少林寺罗汉僧遍布廊下,几十位身着鹅黄袈裟的老僧坐在少林主位上,个个合什垂目,神态庄重;这副阵仗显是为对付段子羽而备,区区昆仑可不值得少林寺如此大费周章。
大家坐地后,宋远桥首先站起,向四方团团一缉,道:“老朽师兄弟等虽庸碌无能,却格守恩师教诲,致力于武林间的排难解纷,庶可使各大门派相处晏然,武林中也少了许多腥风血雨。”
说到此处,他向詹春和圆觉各望一眼,继续道:“昆仑和少林两派过节,乃前代所结,老朽等调处不力,致使君山之上过节益深,势虽如此,老朽兄弟等仍望两派依照武林规矩,能化解的尽量化解,纵然难以化解亦要寻出一解决良策,庶可少伤人命,亦可致使两派百年交谊毁于一旦。”
少林邀来助拳的人轰然叫好,一人粗声粗气道:“宋大侠德高望重,便请宋大侠,俞二侠,张三侠,殷六侠作个公证,谁若不服,便是与武当派过不去。”张宇真悄声道:“羽哥,这位是晋阳镖局总镖主史大彪,号称少林俗家第一高手,想把武当拖下水。”
段子羽望了眼史大彪,虎背熊腰,中气充沛,声赛洪钟,两边太阳穴隐隐凸起,料来手上艺业也不会差。
俞莲舟淡淡道:“武当微名何足挂齿,大家都是江湖成名英雄,料来也不会不讲武林道义。至若说不服敝兄弟等调处,那是敝兄德弟等薄才浅,谈不上与武当过不去。”他一招如封似闭便脱身局外,摆明仅斡旋调解,绝无以武当势力弹压之意。
宋远桥笑道:“段大侠,你现今日是天下第一高手,有你一言,各派谅无不服,何吝一言之惠,而令两派争杀。”
段子羽微微笑道:“不敢,那不过是张教主抬爱,随口戏言罢了。在下此番来乃是向少林请罪的。”
此言一出,震惊四座,圆觉也感匪夷所思,不知其意指何事。
段子羽笑道:“这位司徒姑娘昔年杀了少林分寺碧云寺的几位风流师傅,不但不交人,还以武相抗。总算大师慈悲为怀,没将我家踏作平地。小子我越想越愧,又想出自己做的一件荒唐事来。”
宋远桥听他语含讥讽,圆觉等均脸色青白不定,忙笑道:“段大侠两次到少林比武较艺,乃是咱们武林人相互切磋之常事,算不得荒唐。”
段子羽笑道:“此仅一端,小子我半年前为报家仇国恨,毙杀蒙元遗孽时一时不察,杀了几位和尚,据这几位师傅讲,他们乃少林支派金刚门弟子,当年和武当俞三侠,殷六侠都打过交道,精擅大力金刚指的绝艺。”
殷梨亭耸然一惊,站起道:“是两个浑号阿二,阿三的奸贼?”
段子羽点点头,殷梨亭快步近前,当头一揖道:“谢段大侠为我三哥和我报当年碎骨之仇,这几个贼子我寻了多年也没寻到。”
段子羽忙托住他道:“殷六侠,此言切勿轻发,想少林领袖武林千载,咱们被少林绝技所伤,除了自认晦气外,还能怎样?我这不急急拜寺请罪来了。”
圆觉涵养再高,也忍受不住,腾地站起厉声道:“段大侠,那几个奸贼乃少林弃徒火工头陀所传,与敝寺何于,段大侠忌恨本寺,何妨直言明挑,本寺千余名僧侣舍命相陪便是。”
段子羽也站了起来,森然道:“碧云寺和尚强抢良家妇女,淫乱败戒,他们可是大师亲口承认隶属少林,为何强替淫憎出头,到敝庄兴师问罪。”
圆觉一惊,向几位俗家弟子望去,史大彪微微点头,意示实有其事。圆觉骇然汗出,自己不过为报段子羽两闹少林之耻,寻个借口找上庄去,不想弄巧成拙而至如此。
史大彪见掌门师兄尴尬若是,自己身为少林俗家弟子,少林之兴衰实与自己有切身关系,亦大费踌躇,思量如何挽回局面,一时却不知计将安出。
他的把弟吴是非在他耳旁悄声嘀咕两句,史大彪蓦地里精神陡振,大声道:“段大侠,你执掌门华山门户有年,也是侠义道英雄,即使退出华山,也不该带天师教的人来闹少林。”
张宇真巧笑盈盈道:“史镖主,你是指我吗?我父兄倒都执掌天师教,我可不是天师教的人。”
史大彪道:“你纵然不是,江西四虎总不会是旁门别派的。”吴是非借事生非道:“赵开,前些年你们兄弟劫了我们一单重嫖,今日正好了结此事。”他呛嘟拨刀,意欲借打天师教之名激起武当同仇之忾。
他飞奔近前,倚仗武当四侠和师门高手在旁,自己纵然不敌也不致有性命之忧。赵开后面窜起一人,直迎而上,吴是非心下大骇,一刀砍去,那人身子疾冲,恰与他身子紧撞在一起,两人身材差相仿佛,这一擅自头至脚无不贴合一处,但听砰的一声,吴是非倒飞而回,史大彪接过一看,登时惊的真魂出窍,吴是非与他同师学艺,一身少林童子功极具火候,素为他左右臂,吃此人一撞,浑身骨骼无不碎断,头脸血肉模糊,立时毙命,当真无是无非了。
史大彪怒吼一声,一个箭步冲到场中,撞死吴是非的阿喜正以袖揩试脸上血渍,见他上来,仍直挺挺站着。
史大彪一掌劈出,他是少林俗家弟子中唯一得授“神掌八打”的人,一掌劈出,直可将碗口粗的树干劈断,素享“神掌”之誉。
阿喜不闪不躲,任他一掌砍在肩上,一头撞去,正撞在史大彪胸口上,史大彪惨叫一声,倒飞三尺,跌在地上…
胸骨尽碎,刺入心肺两脏,挣扎两下便即毙命。
武当四侠见他横练功夫实达颠峰,史大彪以“神掌八打”打遍大江南北,绿林道见到晋阳镖局的镖旗,无不退避三舍,是以晋阳镖局于十三省中均设有分局,生意兴隆,财源滚滚,靠的便是这套“神掌八打。”不想竟尔被人一头撞毙。
圆慧倒不觉意外,他曾发出七十二项绝技中的“须弥山掌,”亦无奈阿喜何,神掌八打自难伤他毫毛。“当下在师傅空智耳边低语几句。阿喜正欲退回,空智口宣佛号道:“阿弥陀佛,待老衲领教金钟门的横练功夫。”
段子羽心中凛然,喝道:“阿喜回来。”他知空智的大须弥山掌迥非圆慧可比,阿喜横练功夫再精,终非金刚不坏之身。
阿喜愁眉苦脸道:“大和尚,我不是怕你,主人有令,我不敢不从。”
空智焉能让他退回,袈裟一振,一朵黄云般飘至阿喜身前,一记须弥山掌当胸推到。段子羽身影一闪,左掌将阿喜震回原地,右掌倏出,以“蛤蟆功”接下空智的大须弥山掌。
轰的一声,两般奇功相撞,激得地上尘沙飞扬,每人均觉脚下微微颤动。
两人各退一步,但段子羽左掌震退阿喜,劲力柔和,恰到好处,右掌蛤蟆功刚猛无比,饶是空智的“须弥掌‘”功已有八分火候,亦感血气翻腾,真气为之一滞。段子羽笑道:“大师乃四大神僧仅存于世者,辈份之尊,位望之隆举世无比,岂可和下人一般计较,不太失身份了吗?”
武当四侠相视骇然,不意他分力之下接了一记“须弥山掌”,犹神定气闲,言笑自若,一身功力实至不可思议之境界,看来怕是难以调处了。
空智一副无寿相的苦脸阴沉如水,但知斗下去不过自取其辱,袖子了拂,悻悻然归座。
段子羽朗声道:“这几位均是在下的家人,如若有人硬栽他们是天师教众,我岂不成了天师教人?我只因欲娶天师教少天师之妹为妻,遂横遭猜忌,殷六侠,尊夫人乃明教杨左使千金,不知是否有人说你是明教教徒抑或投身魔教?”
殷梨亭一怔,他性子直爽,对段子羽颇有好感,大声道:“岂有此理,武林中人讲究恩怨分明,岂可如朝廷般株连九族,段大侠虽与天师教联姻,却绝非天师教中人。”
段子羽击掌道:“还是殷六侠明晓是非,今后如再有人说我是天师教中人或投身天师教,便是有意与殷六侠过不去。”说完飘然退回,殷梨亭转念之下,方知自己没来由为他作了硬保,心中苦笑不已。
詹春见自己一方先声夺人,大挫少林锐气,胆气益豪,霍然起身,亮剑道:“圆觉大师,先师、先师伯、还有师兄、师姐及拙夫的血债,你我两派作了一了断吧。”
圆觉迭遇挫折,心中杀机早动,冷冷道:“这些均是我一手所为,你有能耐杀了我便是。”
詹春持剑而出,道声:“请。”
罗汉堂首座圆音应声而出,一舞禅杖道:“待本座领教昆仑派的剑法。”
詹春亦不客套,飓飓飓几剑连出,圆音使开达摩杖法,而入便斗在一处。詹春剑势轻灵翔动,颇为精妙,圆音一生浸淫达魔杖法,自是精熟无比,詹春身形飘逸,她两次惨败圆觉之手,现虽剑术精进,却也知取胜不易,是以凝慑心神,招招虽狠辣迅捷,却不贪功冒进,在圆音四周游走发剑,一沾即走。
两人霎时间拆了四十五招,圆音内力深厚,禅杖使开,呼呼风响,杖影弥空飞舞,委实功力不俗。
段子羽正襟危坐,用心观瞧,手指在袖中蓄满劲力,一俟詹春不敌,便发出六脉神剑救人。
詹春一招“天外飞雪”,数十朵碗大剑花向圆音头顶盖落,这一式神完气足,纵然乃师何太冲亲使,也未必有此神韵。
圆音忙忙还一招“犀牛望月”,禅杖横扫向剑上砸去。
他臂力雄浑,如若砸上,詹春非剑飞脱手不可,詹春不待招数使老,身子一飘,霎时间连攻出一十六剑“迅雷剑”,她内力虽弱,发招却快,这一十六记快剑当真有迅雷不及俺耳之势。
圆音不虞她忽换剑法套路,禅杖急舞,叮叮当当响了十凡下,终究没尽数避开,被她一记刺中左肩,险险被挑穿琵琶骨。
圆觉大骇,喝道:“手下留人。”食指一伸,一指禅功发出,意在迫詹春退后。段子羽早有准备,一阳指后发先至,将圆觉一指禅功于空中截住,喝道:“少林欲以多取胜吗?”
圆音身为罗汉堂首座,平生经历无数阵仗,左肩虽伤,心中不乱,一杖劈头向詹春打去。詹春收剑后撤,避过一杖,揉身复上,一记“百丈飞瀑”凌空下击,圆音左臂受伤,单手持杖,威力霎时减弱一半,眼见这一招既疾且猛,自己纵然后撤,亦难避其锋芒所罩,牙根一咬,单手掷杖,意欲拼个同归于尽。
詹春身子在空中一扭一摆,堪堪避过此杖,一剑已刺到圆音“漩玑”穴,剑尖顶在皮肤,却不刺入,喝道:“圆觉,你是自行了断,还是要这和尚的命?”
圆觉霎时间心冷如灰,撤回一指禅功道:“罢了,你放了我师弟,我还你一命便是。”
手掌缓缓提起,向天灵盖上击落。
忽听两人道:“不可。”空智一跃而出,架住圆觉手掌,圆音大喝一声,合身向剑上撞去,剑尖直从后背透了出来,他临死陡发神咸,一掌击在詹春左肩,将其肩骨打碎。
圆音的弟子悲痛失声,齐叫“师傅。”不待方丈吩咐,三十六名弟子齐涌而上,手舞禅杖,戒刀,欲将詹春分尸。
昆仑弟子一涌而上,四人一组,刀剑合壁,登时将罗汉僧分割包围,霎时间叮当,喀喇,哎哟之声不断传来。
詹春左肩骨尽碎,痛彻肺腑,段子羽早将之抢回,伸指封住周围穴道,将碎骨以内力并合一处,司徒明月取出疗伤之药为之敷上。
忽听砰砰砰砰之声传来,段子羽讶然一看,却是武当四侠冲入混战人群,点拿擒摔,将双方混战弟子尽数击倒,摔于两边。
俞莲舟沉声道:“梁子虽难化解,亦须依武林规矩而决,谁若先行群殴,便是武当之敌。”四人复回原位,心下着恼,不意武当四侠的名头居然无人理会。
双方弟子交手虽不过顷刻间事,已互有十几人受伤,两名罗汉僧被毙于剑阵中。
空智与圆觉相望一眼,知道今日已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了。段子羽神功无敌,寺内无人是他对手。
空智高声道:“段大侠,今日之事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吗?”
段子羽道:“这倒不然,咱们定下几阵,负者听由胜者处置,有武当四位前辈在,不论谁胜也不致过份相逼,否则岂非存心藐视武当吗?”
宋远桥道:“段大侠此论最公,承蒙瞧得起老朽等,实在惭愧,各位均是名门正派的英雄,若一味恃武恃强凌弱欺寡,武当虽不足数,尚有天下英雄拭目以待。”
圆觉大费踌躇,不知计将安出,单打独斗绝非段子羽敌手,即便摆出罗汉阵来,亦难挡他的六脉神剑,况此阵向称无敌,真若在自己手中被人破了,自己岂不成了少林干载罪人。
当下便欲认负,豁出自己一身任由对方处置,庶可免少林威誉尽覆之祸。长老席中霍然站出七人,合什道:“方丈,老衲等虽谢绝世事已久,但本寺有难,自当舍身护法,老袖等向方丈请战。”
圆觉一见是心禅堂七老,这七老有三是是渡字辈,有四名是空字辈,乃是自己的师叔祖和师叔。但这七者素来只念经打坐,从未露过武功,见七老讨令,大是为难,沉吟有顷,垂泪道:“弟子无能,致烦劳师叔祖和师叔。”又向段子羽道:“段大侠,你只消赢了此阵,贫僧听由你处置。”
这七老齐齐迈出,老的已百岁有逾,最小的也八十多岁,武当四侠等见了,暗自诧异,自己闯荡江猢一生,从未见过这七人,亦未听过这七人的名头,少林寺藏龙卧虎,实不知有多少高人。
七老走至场中,左三右四,席地而坐,每人除下袈裟在手,合目道:“老衲等向段施主请教。”
段子羽直感匪夷所思,少林寺的大罗汉阵他见识过,自忖以六脉神剑足可将之打得七零八落,不虞大罗汉阵未出,出来七个土埋脖子的老和尚,但既摆出这阵仗来,也不敢小觑,对司徒明月道:“咱俩会会少林神僧。”
两人携手而至七老中间,七老端坐合目,似已魂游虚冥。一老手中袈裟暮然飘起,向两人罩下,段子羽倏出九阴白骨爪向袈裟抓去。
袈裟布料柔软,浑不受力,段子羽虽然抓住,却未透穿,蓦感袈裟一合,裹住手爪,一股大力向后拉去。
段子羽大惊,不料这老僧劲力收发这等自如,手腕一抖,险险将袈裟抖脱。另六僧也同时发动,每人手中袈裟或一束如软鞭,或横斩如飞拨,手腕抖动处,单刀,利剑,长枪等十八般兵刃的招数无不使将出来。招数之精妙固不待言,犹奇在揣摸不准每件袈裟的武功路数。
武当四侠赫然心惊,当年张无忌与周芷若合攻少林寺金刚伏魔圈时,他们均亲眼目睹,惊险绝伦的场面犹在面前,不意这七老的袈裟功较诸伏魔金刚圈犹厉害几筹,纵然自己四人联手,亦绝非敌手,不禁为段子羽二人担忧。
段子羽右手六脉神剑疾射而出,手指倏动,六道剑气攻向六僧,司徒明月左手一阳指发出,亦敌住一僧,二人两手相握,内力传流不息,两人内力融会一处,威力增加了好几成。
两人身衫无风自鼓,胀如圆球。七僧的袈裟攻至身上用力稍小,便滑落一边,用力稍大,便被反震回去,倒有反噬之虞,而六道剑气,一道一阳指力劲直如矢,凌厉无比。
旁观众人见此等千载罕有的大决战,无不目眩神驰,矫舌不下,双方功力之高更令人不可思议。
七僧灵台澄彻,心如明月,虽合目而战,而于对手的一举一动无不了然于胸。亦骇异于对手功力之高,自己等一生精研内功,近些年在心神堂闭关潜修,各人内力实臻化境,七人合修已久,心意隐然相通,攻守对敌更是默契无间。虽疏疏落落,杂乱无章地散坐,但一合攻起来,实较大罗汉阵犹精密多多,可谓天衣无缝。
叵耐对方功力忒高,自己手中袈裟何异神兵利器,等闲护身罡气亦难当其一割之威,不料却攻不进对方内力圈中,而对方的剑气,指力亦须竭力相抗,犹有不支之虞。
有顷,七件袈裟已被击穿几百个洞,碎片如蝴蝶般飘散空中。
但见七僧忽然弃掉袈裟,每人一手搭在另一人肩上,各出一掌抵住剑气,指力,内力到此境界,招式之精妙已然无用,全凭内力相拼了。
须臾,七僧头上热气蒸腾,段子羽和司徒明月周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气。六道剑气和一道指力逐分逐寸地向七僧逼近,圆觉等大骇,见适才七僧每人出手,无论何人均超过空智和圆觉,内力高强,招式更精粹奇妙而至化境,不料七人合力仍非段子羽夫妇之敌。
眼见剑气、指力已逼至七老掌前半尺处,七老头上白气更浓,老皱的脸上已有汗水流淌,空智和圆觉计议,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七位长老内力耗竭而亡。
圆觉喝道:“段大侠,本派认栽了,请收功吧。”
段子羽和司徒明月蓦然一式“鹤冲九夭”,直直拔起,在空中平平滑行数丈,落于地面,两人面上也汗珠莹然。
武当四侠齐声喝彩,武当“梯云纵”轻功素称各派之冠,但与这一手相比,实有霄壤之别,叹服不已。
七老收功,盘坐良久,头上热气渐渐散去,一齐站起,惨然长叹,向寺内行去。
圆觉走过来道:“昆仑的仇怨和段大侠的过节均为贫僧一手所为,现今贫僧任由段大侠处置。”
圆慧叫道:“师兄下可,少林但教有一人在,焉能令方丈师兄任人宰割。”
罗汉僧与护寺弟子也齐声鼓噪,一涌近前,大有群殴之势。
圆觉陡然一喝,运足狮子吼功,宛如半空打个霹雳,众人登即肃然。
圆觉缓缓道:“贫僧有违先师厚爱,领导无方,致有今日之祸,天大的罪过只在我一人身上。我现今仍为本寺方丈,既言之诺焉能不践,本寺僧人有敢违令者,门规处置决不宽贷。”
圆慧等闻言辣然,个个悲楚不胜,恨不以身相代。齐齐盘坐地上,诵念起“阿弥陀佛”,神情凄怆,复又庄严肃穆。
段于羽心中良是不忍,笑道:“大师何必如此,在下今日见部分少林绝艺,心中佩服之至。虽侥幸取胜,实借天力,若以人力而论,少林绝艺仍不失为天下第一。”又转向詹春道:“詹女侠,不知尊意如何处理,冤家宜解不宜结,到此为止如何?”
詹春强忍肩痛道:“但凭段大侠定夺。”
段子羽笑道:“既蒙詹女侠赏脸,我看这样办吧。昆仑与少林的梁子就此抵消,大师只要严加约束少林弟子不向昆仑寻仇便是,大师意下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