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‘罪感意识’是个体对内心深处生成的罪恶感的一种认知。这种罪恶感可以是具体对某人某事,也可以是对社会、历史甚至整个人类负有罪感与愧疚。”《耶路撒冷》中围绕着景天赐的死亡的各种罪感意识,是社会良知觉醒的开始。景天赐并非小说中的主要人物,但是他的死亡把小说中几乎所有的主要人物的生命轨迹联系在一起,形成一条完整的自省、忏悔和找寻的救赎之路,这条救赎之路的核心就是“罪感意识”。初平阳、杨杰等人是与景天赐一起长大的好兄弟,天赐死亡后,他们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,人生抉择时刻受到这种负罪感的影响,也正是由于赎罪的意识,使得他们每一个人的人生选择都愈加清晰。
景天赐并非天生呆傻,而是在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游泳比赛之后意外遭受雷击变傻,而这场比赛则是因为易长安一时的好胜和嫉妒。易长安觉得景天赐比自己还要小两岁,游泳却总是胜过自己,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。正是这种好胜使得易长安失去该有的判断,尽管雷电已经开始,仍然怂恿景天赐与伙伴比赛,景天赐意外被闪电击中吓傻了,而这场比赛就成了最终导致景天赐自杀的根源。易长安目睹了一切,雷电击中景天赐的那一刻他也是害怕的,也正是由于这种害怕,使得他下意识否认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。易长安的害怕,一部分是对于雷电本身和雷电击中景天赐时那种压抑的气氛的恐惧,另一部分则是由于他尚未察觉到的罪恶感,因为一时的嫉妒罔顾他人安全,这种罪恶感让他本能的恐惧。
易长安自小叛逆,他用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懦弱与恐惧,雷击事件后,他多次暗示自己不要怕,他似乎也这么做到了。然而这种恐惧始终压抑在他内心深处,这种罪恶感也随着时间的积累越积越深。北漂多年的易长安不务正业,被警察追捕之时景天赐之死再一次回荡在他心中,这种始终被刻意压制的恐惧终于在易长安本人直面险境的时候爆发,那种隐藏的很好的罪恶感在这一瞬间变的格外强烈。易长安为了躲避追捕,用了三个身份住宿,然而夜里入梦之时他总是梦见景天赐被闪电击中的场景。在他被抓之前,易长安做了最后一个梦,他梦见自己被三个人围住,而这三个人都长着十九年之前景天赐的脸。易长安在淮海火车站被捕,抓住他的不仅仅是警察,还有十九年前的景天赐。
景天赐意外变傻之后,家人也害怕他伤害自己,因此几乎收缴了他所有的可以被充当凶器的物品,却忽略了杨杰送的旧手术刀片。手术刀片本来是削铅笔所用,最终却成为景天赐死亡的帮凶。《耶路撒冷》中的杨杰是经商有道的民营企业家的缩影,杨杰名字的本意中带有虚荣的成分,这种虚荣也正是他的母亲不断给他灌输的思想。景天赐的死或许怪不到杨杰的身上,但是杨杰始终记得景天赐是用自己送给他的刀片结束了自己的生命,这个刀片是虚荣的产物,而虚荣最终带来的是朋友的死亡,这二者之间并无太大关联,但是在杨杰心中这二者存在着莫大的关系。杨杰最终返回花街,做慈善事业回馈养育他的土地,正是对自己这种虚荣的一种补偿,是对景天赐的一种愧疚,也是对于自己的一场救赎。
初平阳是《耶路撒冷》的主人公,所有的故事是从他为了前往耶路撒冷求学筹措学费展开。初平阳生于医学世家,自小的耳濡目染使他觉得所有的医生都是冰冷不可亲近的,因此哪怕他有亲姐姐初平秋,也依然觉得景天赐的姐姐秦福小更加亲切。初平阳对于秦福小是依赖甚至带着盲目的崇拜的,也正是因为这种感情误导了他的判断。景天赐原本不必死,12岁的初平阳是亲眼目睹景天赐用刀片划破手腕的,他惊慌不知所措,原本可以立即去找大人,却又自豪的执行着秦福小“不出声”的命令。景天赐失血过多倒下,初平阳害怕了,这是他第二次挽救景天赐的机会,然而他却选择了逃避。初平阳与景天赐的死没有直接的因果,他对于此的心结在于因为逃避而导致的见死不救,这种内心深处的罪恶感使他步履维艰。
对于秦福小来说,景天赐的死亡带给她的不仅仅是难以洗脱的罪恶感,还有对于亲情的背离。同初平阳一样,她同样有救下景天赐的机会,但是她同样没能救下景天赐。与初平阳不同的是,景天赐是她的弟弟。景天赐死后,面对亲人的忧郁逼迫她远离家乡和亲人,这种逃避带着一些愧疚和罪恶,同时也带着对于家人长时间沉溺悲痛的一种不满。她希望通过远离获得救赎,然而逃避并没有换来解脱。逃避多年历经世事的秦福小再一次回到家乡花街时依然明白,逃避不能带来解脱,只有坦然面对和表达罪恶并为之真心的忏悔才能换来心安。
初平阳三人都与景天赐的死亡有着某种联系,因此在秦福小回到花街想要买下大和堂的时候,他们全都鼎力相助,景天赐生前爱看运河,买下大和堂不是为了秦福小,而是为了景天赐。初平阳在成立斜教堂修缮基金会的时候说:“其实我们都明白,跟教堂没什么关系;甚至也不是为了福小和秦奶奶,而是为了天赐;甚至也不是为了天赐,是为了我们自己。”